难忘军旅三棵树
□ 汪泉
我出生于军人世家，父母都曾是军人。父亲转业后在湖南省邵阳市纪委工作，母亲是一名军医，从军队退休。
1990年12月，我入伍来到广州，还记得第一天，新兵班长让每个人自我介绍时，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我们家生来就是一窝当兵的。”把全班人都逗乐了。从出生至今，一直生活在部队营区的我，军旅二字，不仅仅是一段经历，甚至不能用情结来涵盖，早已深深融入血脉之中。
回望27年军旅，太多的人需要感谢，太多的事不能忘怀，可真的梳理起来，最不能忘记的却是三棵树。
第一棵树，是一棵不知名的独立树。
那棵树，长在甘肃张掖红寺湖训练基地外二十多公里远的一片高原上。方圆五公里，就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一棵树，地图上，那个地名就叫一棵树。
那次，是跟随部队跨区演习去的，南方部队第一次赴高原训练。以前，也曾自以为跟着部队野营拉练演习，吃过不少苦，到了那里，刷新了我对战士们吃苦耐劳的认识。在那遍地滚石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风沙满天。有一天夜里，九级沙尘暴把大家的帐篷都掀翻了，只好收起帐篷，倚着大车吃了一晚上的沙子。就这样，第二天上午还要在风沙中参加实弹演练，居然还打出了导弹八发全中的好成绩。那次参演部队中有一个女子导弹连，女兵们跟男兵一样长途奔袭、风餐露宿、全程参演，一样打出了全部命中的好成绩。
那棵树，就是女子导弹连临时的宿营点，去采访她们时，越野车几乎快颠散了架，终于看到那棵树了，真的，眼泪几乎落了下来。那不到2米高的树，长得一点也不茂盛，碗口粗的树干，可怜的十几根枝桠，光秃秃的没几片树叶，却互相支撑着伸向天空。远远看着那棵树，就觉得太像那些可爱的女兵们，即使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也顽强地挺立。
第二棵树，是一棵刚刚种下的奈李苗。
那是烈士叶华林牺牲前探家时亲手种下的。在1998年长江抗洪中，部队牺牲了好几名同志，除了李向群、高建成等广为宣传的典型，还有几名同志是在最初簰洲湾决堤时牺牲的，其中一名战士叫叶华林，江西定南县人，牺牲时年仅18岁，是在家休假时被紧急召回参加抗洪的。后来军区举行抗洪表彰大会，特地邀请了他的父母来广州参加表彰。我去采访时，两位老人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却执意要把儿子的抚恤金捐给灾区，还另外替儿子交了五百元党费，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要精心照料好儿子临走前亲手种下的那棵奈李树，要用这棵树结出的果实告慰儿子。
近二十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那二老沧桑悲痛却始终不曾落泪的脸，我都会告诉自己，在我们——人民子弟兵身后，站着的，就是这样一群伟大到不怕吃亏的父母，为了他们，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们义无反顾。
第三棵树，是一棵枝繁叶密的榕树。
那是东南某海岛阵地上的一棵树，是从岛外移植过去的。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可当时那个阵地的主官余国庆不信那个邪，硬是凭着一点点的努力把那个新建的阵地打造成一个栓心留人的家，可他自己却活活累倒了。在得知自己肝硬化恶化后，他争分夺秒地工作着，在短短半年里，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亲手把阵地全部建成投入使用，当年就取得重大成果，而他在昏迷后入院，几天就含笑而去，年仅三十岁。
他傻吗？也许吧，就像那棵树，人家都说树挪了活不长，他挪了，为官兵留下永远的绿荫；也许他听了别人的劝早日休养，可以把生命延长一点，却不可能亲眼看到那个阵地发挥那么重要的作用。
这三棵树的故事虽然见诸于报道，却没有获奖，但我觉得是我军事新闻生涯中最有价值的采访。因为他们滋养了我的生命之树，塑造了我的精神之树。
不怕吃苦、不怕吃亏、不怕牺牲，其实那些不怕的背后，并不是熊心豹子胆，不过就是一种选择，选择了军旅，就选择了勇往直前；选择了军旅，就选择了直面挑战。
这样的道理，说起来挺简单，但大多数军人不是用说，而是用行动来证明，每一个人的生命之树，都融入了这三棵树的基因。从将军到士兵，从男兵到女兵，他们的故事总能令我耳目一新，每一次采访，都为我提供新的养料。
那次采访国际侦察兵比赛，跟着小伙子们徒步行军了一天，看到他们挑完脚上的血泡就狼吞虎咽我偷来的干粮，那么满足的笑脸，二十年来一直绽放在记忆中；
那次去朱日和演习，得知一名营长的妻子待产，也不知生了没有。在那手机几乎是摆设的草原上，几个人分头，花了半个小时找到信号，终于让他接通家里，得知母子平安消息时，他那喜极而泣的表情至今不能忘记；
还是那次演习，一名将军带着部队先铁路输送又摩托化行军一昼夜后，立刻组织按营扎寨，我见他时，整个人胡子拉磋，“你来这里干什么？”那嘶哑嗓子问我的声音时常响在耳边。
“你来这里干什么？”
多年来，我总是不停地问自己。
在随舰演习抵滩，落入凌晨冰冷的海水时；在08抗冰，坐在装甲车顶人都快冻僵时；在跟着部队拉练，实在坚持不下去时……
“你来这里干什么？”每每这时，我都会问自己。
我是军人，我是战士，我更是一名军事记者，我的职责和使命就是纪录下这一个个或感人或悲壮的瞬间，通过我的笔，让更多的人去了解我们的将军我们的战士在干什么；通过我的镜头，让更多人感受到，人民军队是如何忠于职责使命的。
“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感到后悔”，这是每一个当过兵的人张口就来的歌，于我而言，更多了一点小确幸，因为有了21年军事记者的经历，使我的军旅承载了更加丰富的记忆。那些无怨无悔的官兵故事，不仅伴随着激励着我的青春年华，还化成了我的个人果实，夯实了我的生命之树。
生于这个伟大的时代，生在这片丰沃的土地，我是何其幸运。见证了我军二十年来由大向强的发展历程，更在自自己身上注入了不怕吃苦不怕吃亏不怕牺牲的基因，我相信，无论将来到什么工作岚位，都不会辜负战士的本色。
晚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