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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清朝中国驻美大使馆长什么样?

东方历史评论  · 公众号  · 历史  · 2017-08-22 13:07

正文

撰文:徐家宁

《东方历史评论》微信公号:ohistory


1886年6月21日,大清国驻美国、西班牙和秘鲁大使张荫桓刚抵达秘鲁首都利马的第二天早上便收到一个好消息,他在这天的日记里写道:“进斋书,言美都使馆房东不加租,可免移寓之烦。”房租不涨,可以避免搬家了。去国万里,没有涨房租和搬家之痛,绝对是好消息,我想,有过北漂经历的朋友应该能够体会张荫桓当时的心情。


其实张荫桓挺喜欢当时的使馆所在,他在抵美后不久的日记里就写道:“使馆在华盛顿,国都西北隅,雕攀园之北,颇高敞,门外馀地间植花木,又为暗机喷水,浅草如茵。门内翻译、会客、餐饭、跳舞、打波诸房均备,且华赡宽整,故西人以此为美都广厦。”美中不足的是“惟楼高三层,绝无院落,吾辈从中国远来,惟深异乡之感而已。”


张荫桓说的这座使馆建筑所在即今华盛顿特区杜邦圆环西北角,康涅狄格大道和马萨诸塞大道之间的斯图尔特之堡(Castle Stewart)。所谓“雕攀园”的说法困扰了我一段时间,在使馆旧址南边并没有发现什么“园”的痕迹,后来突然想到:“雕攀”即“Dupont”的发音,“园”可能通“圆”或者即指杜邦圆环中间围成的“园”。张荫桓说使馆是“美都广厦”一点都不夸张,这座(地面以上)三层楼房是在美国西部靠金矿发了财的斯图尔特(William Morris Stewart, 1827-1909)出资修建的,设计师是德籍移民阿道夫·库鲁斯(Adolf Cluss, 1825-1905),工程从1871年持续到1873年,花费了大约8-10万美元。那时候美国刚开始开发杜邦圆环一代,因此这样一座1800平米,“华赡宽整”的高楼自然很惹眼,也一度成为那一片儿的社交中心。斯图尔特一家对自己的这套房产也很用心,室内家具都是斯图尔特的夫人安妮从法国买来的。但不幸的是,1879年12月30日,就在女主人安妮准备新年前夜party的时候,斯图尔特堡不幸失火,尽管消防员很快赶来,但这座木结构的房屋还是受到严重损伤,直到1883年,斯图尔特才花了好大一笔钱将这栋房子修好。他本想将这栋房子卖掉,但是没成功,最后,来自东方的贵人到了。


1890年代的斯图尔特堡


被拆除前的斯图尔特堡


也许是中国人素来相信“火烧旺地”,或者因为着过火租金低(年租金1万美元),大清国第二任驻美国大使郑藻如在任上租下了这座楼房作为中国驻美国使馆。


租一个好房子不等于过得舒适,还得要有个好房东才行,恰恰斯图尔特不算是个好房东。斯图尔特出生在纽约州,很小的时候便随父母迁去俄亥俄州。1850年,23岁的他去加州闯荡,通过淘金致富,两年后前往内华达州地区(1864年内华达州才成为独立的州)改行作律师,1865-1875年担任共和党的参议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华盛顿特区修建了斯图尔特堡。


张荫桓称斯图尔特为“士雕鹘”,说他不喜华工,积极推动美国的排华法案。在1889年斯图尔特再次当选参议员后,张荫桓在日记里还写道:“房东士雕鹘充上院议绅,叠与华人作难,近因其妻弟亚狒为卓忌华人作律师,欲索未经报案之损失银物,乃函荐亚狒,诚翻覆无耻之人矣。”


房东士雕鶻


房东本来就不好打交道,因此在维护使馆建筑方面张荫桓也很用心:有人想租使馆用来开办舞会,张荫桓说“闻之房主人,跳舞多则房屋易损,遂却之。”想丰富一下自己的文化生活缓解思乡之情,挑了几幅画准备挂起来,但是“房主人甚不愿墙上缀钉”,他只好“购极小钢钉,无害墙纸而能悬物者,经营数日而妥。”


尽管张荫桓尽心维护,但到了他的继任崔国因那里使馆大楼可就惨了。崔国因尚俭,甚至史料上有用“抠”来形容他。崔国因是带着家眷去美国赴任的,为了省钱,使馆内部需要洗涮的都是自己动手,结果方法不当洗坏了不少;做饭用不惯煤气炉,在厨房地板上直接垒了个灶,油烟太大弄的厨房很脏;外媒还曾报道说中国官员在使馆内吸鸦片,结果烧坏地毯和家具……互联网上有句金句:省钱就是多花钱的开始。压缩正当的支出肯定会带来意外的损失。


1893年斯图尔特再次当选参议员后欲收回房子,看到斯图尔特堡的内部状况非常生气,甚至把使馆一行人告上法庭,索赔1万5千美元。幸有使馆的律师科士达奋力辩护,最后赔了3千美元结案。


张荫桓那时候已经回国,他在日记里说:“未正美署使田夏礼来,面递照会,以美都使馆损失什物索赔两万金元,外部照会杨子通,以未奉总署之令不敢置词,因求设处。与谈逾刻,允令电子通酌办。惠人欲以俭德风示西族,气炉水管岁常搁置,愈搁置愈烦修理,而需费欲多。各寓房衾褥惠人节洋仆浣洗之费而令家人自为之,既不得法,损坏必甚。惠人初到,不准开地窖门,运煤炭亦从大门入,门内地毡岂耐践踏乎?至各厅房陈设,美?之物居多,亦与惠人示俭之意相左,三年之久,散失当意中事耳。房东既索赔偿,必欲清楚数目始收回房子,意若图赖,子通接时别赁新居,而不将此屋说断不租,宜有葛藤也。”杨子通即杨儒,是崔国因的继任,从杨儒起又租了新的房子作使馆。


普遍认为这张中国驻美使馆的内景拍摄于斯图尔特堡,但是坐在书桌后的人既不像郑藻如,也不像张荫桓和崔国因。不过仔细观察会发现左边黄框处是一位中国官员的油画半身像,张荫桓在日记中也曾提到画油画像的事情,我认为应该是他的画像;右边黄框处挂的照片应该是曾纪泽的肖像,张荫桓在日记中也提到过向曾纪泽索映像的事情。


1901年,斯图尔特堡被拆除,那时已是张荫桓在新疆被慈禧下令斩首后一年,人和房子都灰飞烟灭了。



张荫桓作为大清国的驻美公使,除了为中国、为在美国的中国人争取权益外,平时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各种应酬,比如拜访各部委、拜访参议员、拜访中国的老朋友等等,他日记里有很多这样的记载,而且很遵从自己的内心感受,喜爱、感动、厌恶都会记下来,比如一次“午后赴议绅家,其妇年逾五旬,肥硕臃肿……狐臭扑鼻,进斋随答随引酒自熏,良久乃得摆脱。余不谙西语,幸免此窘。”


欧美人的体味是要比亚洲人重,张荫桓对徐进斋“引酒自熏”的描写也很有画面感。其实,与这位议绅夫人的谈话透露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信息:议绅夫人“絮言数十年旧事,谓华盛顿都城为密的力所经营,即陈副宪之旧房东也”。陈副宪即陈兰彬,大清国第一任驻美公使,这里有第一代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的线索。


中国首任驻美公使陈兰彬


陈兰彬在其记录美国之行的《使美纪略》中有这样的记载:“二十九日(1878年8月27日),容副使偕叶主事源濬往华盛顿,租定耶夫街第二千九百二十五号宅为使署。”美京华盛顿特区的城市边界最初很规整,是个边长10英里的菱形,由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的部分土地组成,但是波托马克河南岸的弗吉尼亚部分应弗州民众的要求,在1846年7曰9日立法还给了弗州,这样华盛顿特区的规整菱形便缺了左下角一块儿。法裔美籍设计师朗方(Pierre Charles L’Enfant, 1754-1825)对华盛顿特区进行了城市规划,东西向的道路自南往北顺序以英文字母命名,南北向的道路自东往西顺序以数字命名,还有一些斜向的道路以州名命名,道路交叉处的一些广场则以名人命名。根据这个命名规则,陈兰彬所说的“耶夫”似乎最接近字母“F”,也就是说容闳帮忙租的第一代中国驻美使馆可能是在F街2925号。


不过这个地址不完整,还缺一个方位(如NW/NE/SW/SE),遗憾的是我没能找到更多有关这个地址的资料。但是从其他的英文资料,比如1880年11月6日的美国《陆海军周报》(ARMY and NAVY Journal)上曾刊载说:“陈兰彬,已经租下了位于华盛顿K街,前市长谢泼德的公寓,他和他的随员将在那里居住。副使容闳先生和洋员柏立将继续生活在华盛顿。”这个说法符合张荫桓在日记中的记述:“华盛顿都城为密的力所经营……辟草莱,治泥滓,乃有今日之平坦,美国人将为之立碑。”其中“密的力”即华盛顿特区前市长谢泼德。


谢泼德(Alexander Robey Shepherd, 1835-1902)出生在华盛顿西南,因家贫,13岁便辍学去给水管工当助手,经过多年努力有了自己的水管公司,然后投资房地产业致富。美国内战开始后,他加入北军。战争结束后,美京华盛顿也开始了城市建设的高潮。1870年,谢泼德接替了因为经营不善导致特区几乎破产前前任的班,当上了华盛顿特区公共工程建设委员会的头儿。他有房地产建设的经验,又拥有可观的财富,最终说服国会在1871年拨出一笔预算进行华盛顿的公共设施建设。这笔预算为华盛顿特区铺设了柏油马路、煤气管道、自来水管道和6万多棵道旁树,使美京的面貌焕然一新。陈兰彬就在《使美纪略》里这样写道:“四面衢道,或铺红砖白石,或以油煤和土筑成,光洁如拭。隙地则数步一树,间以各色花丛。铁铸长几随在摆设,以供行人歇坐。”


正因为这些成就,谢波德也被市民称为“老大”(BOSS)。当然,什么事情都是两面的,主持了这么多工程建设,他被认为有黑箱操作的嫌疑,更重要的是,他城市建设的步子迈得太大,预算跟不上,城市要破产了,谢泼德去职。1876年,谢泼德破产,房产转给自己的律师和嫂子,搬去墨西哥的巴托皮拉斯,在那边开银矿,最后也死在那里。1909年5月3日,美国政府在华盛顿特区立了一尊谢泼德的雕像,几经迁移,现在位于宾夕法尼亚大街靠近14街的路旁。


谢泼德


前文所说的谢泼德在K街的公寓非常有名,是徳裔建筑师阿道夫·库鲁斯(Adolf Cluss, 1825-1905)设计,位于K街、17街和康涅狄格大街交汇处的东北角,被称为“谢泼德联排”,南边路对面就是法拉古特广场,设计师本人就住联排中间那座,谢泼德的那座在最西边,也是最大的一座。沿石阶而上便到达公寓大门,连接着装饰华丽的客厅。内部装饰大量使用白色和金色,以及猩红色和蓝色的缎面,窗帘上缀着蕾丝花边;镜子的总面积大到需要一个仆人花一整天的时间才能擦完;和客厅相连的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房,墙上镶嵌着胡桃木的书架。从巨大的螺旋楼梯可以上楼,胡桃木扶手装饰着铜配件,楼梯上方有个椭圆形的天窗;楼上共有十四间卧室;半地下室还有一个台球厅。这是一座典型的豪宅,也曾是华盛顿上流社会的一个重要社交场所。


1876年2月以后,破产的谢泼德搬离这座豪宅,参议员西蒙·卡梅隆(Simon Cameron, 1799-1899)住了进去,他在1877年退休后便搬走了,接着入住的就是陈兰彬为首的中国公使团。那时候从法拉古特广场到杜邦圆环被称作“使馆区”,尤以K街到L街之间最为密集:中国使馆占据K街把角,法国使馆占据L街把角,中间则是瑞典、俄罗斯、奥匈、土耳其和意大利使馆,英国使馆则位于两个街区外更靠杜邦圆环的位置。


1880年代的谢泼德联排,照片中最左边拐角的这部分即曾经的第一代中国驻美使馆


在17街向东北方向看谢泼德联排,1887年左右


谢泼德联排,1903年


谢泼德联排,右下角可见“For Sale”的牌子,1930年代


1883年中国使馆搬去了杜邦圆环西北角的斯图尔特堡,这也是库鲁斯设计的一座豪宅。至于中国使馆为什么搬家,我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不过巧合的是,陈兰彬的继任郑藻如1881年去美国赴任的时候是带着家眷去的,据美国记者报道,1883年夏天郑藻如的女儿在华盛顿降生,也许是为了更方便照顾家人才重新选的房子。1884年,郑藻如的夫人带着刚降生的女儿提前回国,郑藻如1886年回国。


第二任中国驻美公使郑藻如,1881年


1950年末,“谢泼德联排”被拆除,在原址修建了一座12层的写字楼。


(原载旧影志,微信公号jiuying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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