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舌尖上的作家》我写得很满意,但是24小时居然只有不到5万人阅读。大概是因为很多人以为这是一篇议论文,又或者是觉得我在炫耀自己交际广阔。这种看法是错误的,而且因此错失了一篇好文。所以,我决定换个标题重新发布一遍。
《舌尖上的作家》
作者:和菜头
时间:20170106
我的记忆和别人不同。没有方向感,也记不住地名。来北京9年了,别人问起什么地方,我只能皱着眉头想半天,然后试着问一句:那附近是不是有家什么什么餐厅?如果答案是肯定,我就会如释重负地回答:对,我认识那地方,我在那里吃过一顿饭。然后就眉飞色舞地回忆那家馆子最好吃的菜是什么。
于是,和我聊天固然有点怪,但是大家都挺高兴的。毕竟都是中国人,谁不愿意聊吃的呢?事情就是这样,我的记忆是由吃构成的。一度我觉得有些羞愧,因为我竟然没有一点更高级的,更科学的记忆方式。不过,当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和许多作家的第一次见面,这种羞愧就烟消云散了,并且就像现在一样兴致勃勃起来。
我和宁财神是在昆明北门坡广益饭店见的第一面。之前我们在MSN上聊过很久,但一直没有见过面。后来他的好朋友俞白眉新婚,带着太太代乐乐来云南旅游,宁财神也一路跟过来蹭蜜月旅行,我们终于得以见面。广益饭店最好吃的两道菜是饵块小尖鸡和麻辣牛板筋。红烧鸡块有许多种做法,主要是看酱料和鸡肉,广益饭店做的饵块小尖鸡色泽油亮,味重而厚,配上云南特产饵块,口感在紧致的鸡肉和糯软的饵块之间不断切换,异乎寻常地增强了肉欲的感受。
牛板筋的做法有很多。但是,我吃过那么多牛板筋,只有两家做出来的牛板筋是嫩而脆的,其余的口感都是韧而硬,全靠麻辣味道骗人用开水冲服。这两家店一家是深圳华侨城立交桥下的烧烤摊,一家就是广益饭店。任何朋友来云南,我都会请他们去尝试一次,从来都是赞不绝口,感叹这不是牛板筋,而是舌尖上柔软的小妖精。
和南派三叔第一次见面时在深圳香蜜湖的西贝莜面村。他是浙江嘉善人,摸不清他的口味。之前和我说馋肉了,想来想去深圳可以大口吃肉的地方只有西贝莜面村,那里有烤羊排和洋棒骨。那天我们从下午6点钟碰面吃饭,吃完西贝莜面村换佳泰砂锅虾蟹粥,最后以木屋烧烤结尾。后来,我们见面的模式都基本维持了这种方式,无论我去见他,还是他来见我,落地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吃饭。不说话,不喝酒,大家先闷头吃饭。
西贝莜面村最早是雕爷介绍我去吃的,而且是北京三元桥的那一家,进门之后一路向下走,一直走到一个周围都是窑洞和红辣椒、玉米棒的大厅。它家的烤羊排无论在北方还是南方都算得上是油腻,最好吃的还是烤羊棒骨,不大不小刚合适。深圳的味道要差一点,而且还得下手早,去晚了就没有了。饮食连锁生意就是这样,分店多了之后,品控会变成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尤其是中餐,很难做到家家分店味道一致。不过呢,反正深圳人民也不挑。
见慕容雪村是在杭州王大娘,一家吃消夜的两层楼排挡。当时王佩在《E时代周报》搞活动,散场之后一堆人约见。杭州的夜宵可以说是又贵又难吃,无论是谁请都这样,无论是海鲜还是烧烤都是如此,我自己试着点菜埋单也是同样的结果。可以说,杭州的夜宵基本上和持械抢劫没有什么不同。所以,那顿饭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吃煮毛豆,喝啤酒---之前翻了一下菜单看过价格,为王佩的荷包深表担忧。
慕容雪村在酒桌上意气风发,当然,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就没有见过他垂头丧气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还是文学青年,媒体的日子也正红火,所以话题都还集中在文学上。席间,慕容雪村告诉大家说,他最近找到了一个极好的修辞,用于表现美艳动人的程度。他端起酒杯正色缓缓说道:我看后鸡巴不禁为之一抖。大家喷了一桌子的西湖啤酒,并且都承认,他的确是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
和冯唐第一次见面时在丽江。他在大理买了房子,和太太一起北上到丽江来见我。到车站接了他之后,带他们去了一家街边的小四川馆子,应该是在今天的纳西人家酒店边上。那家馆子最著名的菜是火爆肚头,据说是取猪肚上极小的一块下来,现在想起来应该说的是北京爆肚里的肚仁,用朝天椒生爆出来。那种极端脆嫩的感觉让人无法停下筷子,但是,又是毒辣一般的辣,让人不断徘徊在贪婪和恐惧之间,不断问老板要水涮舌头,却又欲罢不能。第二天一早,还得坐在马桶上再经历一次堪比生育的痛楚。
另外有一道豆腐花,不是嫩豆腐,也不是豆腐脑,而是充满孔穴的嫩豆腐。怀疑是豆腐略微用木板压一下,就拿出来放在大铁锅里煮。卖相很难看,典型的川东农家风格。但是,四川人做的调料蘸水是一绝。一小碟子调料打出来,用筷子夹下一块豆腐,放在蘸水里,那些孔穴飞快地充满了调料,轻咬一口,简直动人到呻吟,爽到筛,湿成海。正所谓:走在天空上,冯唐倒吊下来。冯唐写过:春风十里不如你。如果是形容那家的豆腐,我觉得刚好合适。
在见到猫腻前,我都一直心存幻想:文笔如此清丽细腻,会不会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呢?我在深圳华侨城巴蜀风里等了他一个小时,越发相信这一点:如果不是一个美女的话,怎么可能让我等那么久呢?所以,等到真的见了面,确定他是如假包换的一条汉子之后,我觉得自己内心极深处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碎裂了。于是,那顿饭我最终还是没有点他们家最贵的汽锅肥肠。
巴蜀风的分店很多,华侨城食街的那一家是我吃过的分店中味道最好的一家。难得的是每样菜肴水准都均一,绝对没有疯狂过山车那样的上下起伏。在这一片明珠之中,汽锅肥肠毫无疑问是最闪亮的那一颗。任何时候去到那家店,我都想把它轻轻采撷下来,并且无比期待着打开高压锅的那一刻。当味道浓郁的肥肠风吹拂而过,带来一种炸裂般的嗅觉冲击,整个人顿时觉得宇宙都已经轰然破碎,只剩下自己带着一脸痴笑,抱着一圈红烧大肠在黑暗的太空中不断旋转...旋转...旋转......
你看,在中国,如果你不吃饭的话,简直不可能认识任何作家。唯有在餐桌上,所有的赞美都不让人尴尬。也唯有在餐桌上,你可以看到一家作家除了文学之外的那一面。而对于我来说,麻辣财神、碳烤南派、毛豆雪村、火爆冯唐、汽锅猫腻,他们共同构成了我宝贵的记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那些馆子,这些熠熠生辉的名字就会以最为鲜明的形象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题图摄影:Karrie Zhu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Update:根据留言,更新一下其中的一些资讯
1、昆明北门街广益饭店还在,十多年过去了,令人唏嘘不已。说到脆嫩的牛板筋,忘记说了:蓝色港湾薛攀烤串也有一道麻辣凉拌牛板筋,同样脆嫩,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雕爷找厨师开发的。
2、深圳华侨城立交桥下的烧烤,已经搬迁并且开了店面。地址在西丽龙井路口,或新车管所公交站,大众点评上查:侨城东烧烤。相同的味道,依旧人来人往。
3、丽江的小四川馆子里的那种豆花,网友提示叫做:富顺豆花。属于四川当地名特小吃。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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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和韩寒吃饭是个例外。当时是在海淀银科大厦附设的餐厅吃饭,小包间,四个人,商务宴请。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顿饭有任何称道的地方---说实话,整个海淀大街上就没有什么值得吃的东西,除了一家江西菜馆的蒜烧鲈鱼之外。那天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韩寒的拖鞋,是的,他穿了一双塑料拖鞋,脚一直在桌子下面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