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雷 : 5.24双政后，中国足球的红山口之梦彻底醒了

文 | 沈雷

亚冠联赛上演的首场“中国德比”，成了胡尔克的独角戏。强壮而富有技巧的上海上港队巴西外援，不断戏耍江苏苏宁队几乎全部由中国球员（外加韩国国脚洪正好）组成的防线。他先是制造点球并亲自罚中，接着又送出了只需队友扭头就能得分的精准传中助攻，而在这两个镜头前胡尔克都强吃了近在咫尺防守自己的中国球员。这不是胡尔克第一次如此表演，这位无论是身价还是薪资都属于世界顶级的巴西人确实为上港队提供了可观的战斗力，也为中超联赛带来了上一个档次的观赏性。

颇为讽刺的是，胡尔克在赢了“中国德比”的数分钟后，却突然成了明日的输家。就在这场亚冠比赛结束后几分钟，中国足协在官网挂出了两则通知，一则关于调整中超、中甲联赛U23球员出场政策，一则关于限制高价引援——前者自下赛季起在前两级联赛和足协杯赛中执行，各队单场比赛累计上场比赛的U23国内（港澳台除外）球员，必须与该场比赛累计上场比赛的外籍人数相同；后者自今年夏季转会期起执行，简而言之，处于亏损的俱乐部在购买球员时，需向中国足协缴纳与转会费数额相等的“引援调节费用”。

▲ 胡尔克

尽管只是两则充满漏洞的框架性政策——比如按现下表述，球队全部派出U23球员亦系违规，因为无法与外援人数相同，中国足协在两则通知后也均特别标注了“将制定完善具体实施办法”——但显然，这两条看起来铁定将成为事实的政策，无论作出如何的技术细节调整，只要基础原则不变，必然彻底改变中国职业联赛的整体生态。在职业化短短的20余年历史中，只在1992年的红山口会议上给中国足球留下此等彻底的改变，那正是中国足球职业化的起点。尽管没有也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但红山口会议指明了方向，也至少让当时的绝大部分足球人看起来都能成为赢家。而这次的“5·24双政”，却有可能让输家越来越多。

胡尔克们首当其冲。“5·24双政”并非毫无征兆的天外陨石，在本赛季启幕前数周突然颁布的球员新政，在缩减外援使用人次的同时硬性规定了U23中国球员的出场。当时的新政剥夺了不少外援的出场机会，一度为中超众球队疯抢的亚洲外援被伤得尤深，韩国、乌兹别克斯坦的国脚们如今连替补席也没资格坐。

如果这一政策早执行一年，或许能给与这两队同在一个世界杯预赛小组中的中国国家队带来一些隐性的帮助。“5·24双政”的杀伤力要远胜于“外援-1，U23+1”条款：半数以上球队仅有可怜的一两位球员凑数应对U23政策，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能配备一两位外援；同样如果认定上港为亏损俱乐部的话，他们将为引进胡尔克花费超过1.1亿欧元，操作类似大手笔转会的欲望将会大大下降。进不来，也很可能出不去。即使现在不断奉献明星级的表现，胡尔克们未来存在变成下一个J·马丁内斯的可能性——当年以天价来投的J马如今早已是世界足坛笑话，他烂在恒大只能怨怪自己的能力，但未来更多人的恶梦则将缘于一条政策。

俱乐部当然也是重伤者。中超俱乐部近一年半来屡屡创造数千万欧元的天价转会，这些巨星级别的外援都获得了为期三五年不等的长约，连续两年显性或隐性地压缩外援出场名额让相当数量的明星成了“白象”，既难以找到接盘方（因为球员的身价和薪资都被自己抬得过高了），养着又没人开心，即使解约也会担负巨大风险——通常被解约的球员可以获得合同规定所得的相当部分（甚至可能是100%）作为补偿，解约无法减轻俱乐部的财务压力，也提升了亏损的可能性，进而继续抬高未来引援的成本。当然，这还只是豪门富人的麻烦，至于如延边、辽宁这样财务状况一直没有明显起色的小俱乐部，则很可能被逼上绝境。没有足够的市场吸引赞助商，没有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投资方，小球队一旦被判定为“亏损俱乐部”，几乎就被切断了外部引援换血的主要途径，而一直作为转会市场上主力供货商，这些小球队只能进一步抬高自家球员的卖出价，无论是他们还是整个转会市场都将出现紊乱。

红山口会议后走上职业道路的中国足球，曾长时间将引进外援视为职业化的标志与提高水平的必要手段，虽然也有过争议和调整，但毕竟认可是主旋律。而从2017年的两次新政颁布来看，在目前足球主管者的眼里，外援与中国球员成了利益冲突方，给予中国年轻球员的机会与削减外援的出场直接关联。那么这些因为年龄而非竞技水平被强行赋予出场机会的中国球员，是否会成为新政的受益者？答案并非是肯定的。

首次新政其实已经让诸多球队颇有怨言，也一如舆论此前猜测的那样，出现了为执行而执行的应付方式：首发U23球员的被换下时间最早纪录屡屡被刷新，已跌进开场10分钟之内。更为讽刺的是，被我们认为（事实上也是）代表着世界足球先进水平的洋帅中，有相当数量是“敷衍战术”的忠实执行者。很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一过于明显的对立姿态，让政策制定者迫不及待地推出了升级版的“5·24双政”，可以钻空子的机会被进一步压缩。

虽然我们尚不知此次双政中所提及的U23球员出场机会为首发还是首发替补均可，但也并不妨碍作出以下推断——若球队仍派遣三名外援出场，则需配齐同样数量的U23球员，那么一场比赛除先发门将外可以出战的非此二类球员至多只剩七人（含替补登场），而这七人却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成年国家队的主干组成部分——无论是年过而立的资深老将还是二十六七的当打球员——里皮在对伊朗时招入的23名国脚中只有张玉宁一人符合U23条件，剩余的22人在本国联赛的生存空间却被进一步压缩，这是何等的诡异？

至于看似最大受益者的U23球员，却有可能沦为最可悲的角色。大部分今年强行出场的U23球员实力并不足以占据首发阵容的一席之地（不然也不至于屡屡被提前换下，还是不到45分钟甚至15分钟的换下），而明年，1994年出生的球员便无法受惠U23政策，这些既缺乏实力又失去政策光环的选手就将立即失去工作。23岁还是爷，24岁就是孙子。这甚至无法用拔苗助长来形容，拔苗助长虽然愚蠢，但至少是想看到“长”。而每年都将同一根并无科学根据的年龄线作为球员出场的硬条件，差不多等于年复一年一茬茬收割着韭菜，却梦想着从中能育出几棵大树。

当然，中国足协仍是无法回避的一个对象。似乎在一点点走向正轨的中国足球管理机构，又一次成为全民的痰盂，仅就此舆论失分而言，中国足协已成了彻底的输家。纠结于究竟是谁制定了“5·24双政”，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也很难得到所谓的真相。但无疑，这一突如其来的重大变化，让坊间又一次失去了对“管办分离”可以真正实施的信心。“5·24双政”以及今年此前的外援新政、数单处罚令、乃至孙继海疑似火速上任国奥队主帅等一系列事件里，过往那些还依稀可寻的技术官僚气息都难觅踪影，有的只是更浓郁、更强硬、更直接的行政命令味道。

“A camel is a horse designed by a committee”。自红山口会议起整整画了25年的那匹马，在5月24日这一天，终于成了一头骆驼。

(原标题：《1992年红山口画下的马，终于成了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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