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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多伊格的异想世界

槽边往事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6-12 13:44

正文

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苏格兰画家,出生于1959年。他有一种非常有趣的方式绘画,因此无意之间触动了人们的心弦。在这个充斥着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的时代里,凭借他的画笔和画布,以画家的身份为世人所称许。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多伊格的画第一眼看上去并不讨人喜欢。奇怪的是,许多欣赏多伊格的人却宣称,多伊格的作品有一种极度甜蜜和梦幻的色彩,让人看完之后充满幸福感。真的是这样?我看先来看一张他的画作:


我相信,你第一眼看到这张画的时候,感觉会非常艰难。因为整个画的色调非常阴暗,你需要很奋力地去分辨画面里究竟画了些什么。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你能勉强认出画面正中是一艘白色的小船,停泊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水面上,水面上是乱七八糟的倒影。然后,当你得知这张完成于1990-1991年之间的画作,在2007年的伦敦索斯比拍卖会上卖出了1120万美金的时候,你不免要说出那句老生常谈:唉,当代艺术就是小圈子里骗人的玩意儿!


不单是你,我也是同样,每次在面对这种画作的时候,都会问出三个相同的问题:


1、这画的是啥?

2、为什么要这么画?

3、怎么欣赏(为什么我看不懂)?


所有画家都有自己明确的个人发展线路。从一开始的尝试,到现在的呈现,之间是明确的一条连续变化线。不幸的是,我们作为观众往往只是能看到最终的呈现,一次展览上并不会让你看到前后的变化。这是因为,策展人会默认你对艺术发展史,以及对画家本人的经历已经做过功课,无需在布展的时候重现这一过程,你只需要看到代表作就好了。


但我们其实并没有做过功课。坦白说吧,绝大多数人去看画展,只是为了拍照,然后贴在朋友圈,表示“我也有艺术气质”。所以,798里永远充斥着相貌平平的男女青年,男的穿牛仔裤背双肩膀骑共享自行车,女的穿长裙戴草帽波平如镜,彼此交换着在涂鸦墙前面拍照。


多伊格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画的是自己见过的照片,或者是自己拍摄的照片。在他的工作室里,他会用激光打印机把照片放大无数倍,然后再用画笔在画布上画出来。最早,他在一部恐怖电影《十三号星期五》里被一个镜头所击中。在那个镜头里,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坐在一条白色的独木舟上,一手抚摸水面。在她周围,湖水倒映着树林:


就是这张图片,不过为了你能看清楚,我提高了25%的亮度。本身这张图片有些阴暗,毕竟是一部恐怖电影啊!这一幕如同梦魇一样缠绕在多伊格心头,从此,独木舟变成了他的个人符号,就这个符号他画过一系列的作品:





不用反复看了。因为反复看也只会让你更加焦躁,觉得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那么画,而且你还是觉得他的作品看上去一点都不好看。你需要对照照片,再看一次原画:


如果你能够看到原画,同时也能看到照片的话,那么,在这种比较过程中,你会很快发现,画作里乱七八糟的湖面会在你眼中很快变成透明的,而且迅速沉了下去,白色的独木舟孤零零地悬浮在水面上。然后在那一瞬间,你会想明白多伊格到底是在干什么?


通过画笔和画布表现画家认知的世界,最早是以像不像作为标准。在这条路上,人类已经走得很远了。不知道你听说过超写实绘画么?也就是说,凭借人的技巧,可以画出媲美照片的画作,类似这样:


这不是照片,而是绘画。这是绘画,而不是艺术。因为它在显露某种技巧,这种技巧无非在这证明人可以和相机做得一样好。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是因为他和机器有所不同。在旧石器时代,人类就在洞穴里画出他们所见的一切。在那么多年过去之后,先民在阿尔塔拉米洞窟里用炭条和颜料画出来的野牛,也依然拥有动人心魄的力量,虽然它看起来的确不像一头真正的野牛,距离照片效果也非常遥远:


我们这里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推理: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简单说来,色盲和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深究起来,你和我看到的世界,我们之间是无法验证彼此看到的是否一致。你看到的红色,和我看到的红色,你看到的圆形,和我看到的圆形,并不会是完美的一致,彼此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当你说一匹马的时候,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面对一张有各种动物的图片时,你我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挑选中其中的马。既然你和我的对于马的认知有所不同,我们见过的马也彼此不同,那么,是什么让我们分辨出马来呢?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曾经说过一个理论:在我们的脑海中,都存在着一个所谓“马的理型”。马的理型是完美的一匹马,有所有马的特点,但是没有单独任何一匹马的任何瑕疵。所有的马都无限接近于理型马,但又都不是。我们的认知里,存在这么一匹马,因此我们能够从动物里分辨出马来,我们彼此之间也能够就什么是马达成共识。


理型马是真实,所有我们看到的马,画出来的马,拍摄下来的马,不过是一种模拟,一种幻像。而画家的任务是表达他所理解的世界,所以,他的作品在幻像和真实之间,而且在努力接近这种真实:


幻像----------(绘画)----真实


在我看来,可以简略地宣称,绘画作品越接近左侧的幻像,艺术价值也就越低;越靠近右侧的真实,或者说是实相,艺术价值也就越高。


这种真实和人对世界的认识有直接的关系。回想一下,文艺复兴之前的画作,有无数描摹天堂和圣母、圣子、圣徒的作品,却很少描绘普通人和生活场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因为天国才是永恒的,人世间的世界是污秽、邪恶、不完美的,不值得居住。而等到人们发现自身的价值,把目光从天国返回到自己身上,看到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这种变化是缓慢的。一开始画家只是在神圣的画卷中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把圣母和圣子画得和人间的普通母子没有什么两样,比如说这张德国老克拉纳赫的《拿葡萄的圣母子》:


真正的圣子哪里需要吃葡萄?真正的圣母哪里需要为孩子托举着葡萄,面露忧郁和关切的表情?


等到以人为本位的时候,自然有荷兰维梅尔的《牛奶女工》。纯粹的世俗生活,纯粹的普通人,画家的技巧都体现在了微妙的颜色和光影对比上了。相比之下,这是多么严重的大逆不道?一个低贱的凡人,有什么值得为她专门画一张绘画?因为神国远了,我们活在我们的世界里。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当画家开始关注生活本身,关注普通人自身,迟早也会关注到人何以成为人,我们自己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如果说从《拿葡萄的圣母子》到《牛奶女工》是在这追求世俗生活的真实,那么,多伊格在追求视觉的真实,或者说是认知的真实:我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照片是基于真实的一种模拟,算是一种幻像。多伊格对着照片绘画,是另外一重幻像。通过双重幻像,他试图建立某种真实。现在,放下这篇文章,想一下多伊格要画的那张照片。你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什么?绿色的水,反差极为强烈的白色独木舟,水面倒影的各种颜色的树林。对了,还有独木舟悬浮在水面上的那种漂浮感。


那你再翻翻之前他的那几张画作呢?他笔下可曾少了上面列举的任何一个元素?而且,他用自己的方法试图描绘出那种白色的小舟悬浮在绿水上的静谧、空灵的感觉。当你一遍遍返回去看多伊格的画作时,他的画逐渐摆脱了第一印象里昏暗、混乱的感觉,而是变得清澈透亮,带着梦幻一般的色彩。对于他而言,这表达了一种更为接近于真实的面貌。


看到这里,请回答一个问题。当我们回想起遥远过去的某个午后,我们在某处,和某人的某个场景时,你是否能如同看着照片一样,回忆起一个画面,以及画面里的每一处细节?绝大多数人都记不住,我们只能记住那些给我们留下最鲜明印象的元素。一片海,一个闪亮的杯子,一处颜色鲜艳的房顶,顾不上其余的细节。对此,我们往往会觉得羞愧,认为自己不如照相机。因此,我们要不断拍照,说是保留美好。


但是,即便我们翻寻照片,我们其实也是在照片上找寻那些我们印象深刻的细节,从而让照片和我们的记忆重合。至于说其他的部分,那就由它去了。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什么是真实?是每一处花每一处草每一抹云的位置大小都不变,这才是真实。还是,我们的记忆为真?我们能够记下来的,印象深刻的部分才是真的?我们能记下来,让我们重新上产生对遥远某日的诸多感受的那些元素才是真的?


我倾向于后者。物体通过反光,经由我们的晶状体聚焦,投射物体的形象在我们的视网膜上。视网膜上的神经元受到刺激,激发起生物电火花,顺着视神经进入大脑,在大脑视觉特定区域上引发一阵壮丽的电子风暴,永久性地改变了大脑里部分触凸的性状,于是就形成了所谓的记忆。物体真的就是那个样子么?可以为无眼之眼,无脑之脑所感受么?


多伊格的绘画,给我的感觉是他在描绘形成这个记忆之前的某种状态。物体的光、影、颜色、轮廓都在发生变化,如同流动的液体,或者说是定影液里的胶片,正在缓缓沉淀出最终的形象。我们并不知道,最终的这个形象和真实之间有多大的区分,但是,相比较而言,这个缓缓沉淀的过程是真实的。需要强化的部分得到了最大强化,需要遗忘忽略的地方得到了最大的忽略。为什么我在一开始说多伊格是“无意之间触动了人们的心弦”,就是因为他用双重幻像的方式创作,无意之间触及到了我们最为真实的记忆过程。所以,以多伊格的记录方式,我们比面对一张照片,更能唤起脑海中深层次的记忆和情感。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多伊格的画作,是另外一种真实。这种真实不在眼睛能够观察的外部世界,而是深入我们的脑海之中,从而产生出了一种难于言喻的感受。就像是下面这张我最喜欢的画作:丛林的浓绿色作为背景,倒影是异乎寻常的透明,以至于深色的人体也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像是一个悬浮的透明幽灵。


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的画展正在北京798艺术区林冠艺术馆展出,6月24日截止。林冠紧挨着佩斯,佩斯正在做teamlab的“花舞森林余未来游乐园”展览,人山人海,喊号排队。如果你恰巧路过的话,可以去隔壁看一下多伊格的画展。记得一定要去一下最里面的小屋展厅,里面有多伊格画作对应的原作照片。看完照片再出来看画,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体会。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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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我的朋友王濛莎的个展《悬浮》也正在798凯旋艺术空间展览。这次的策展人不错,尤其是红色的展厅,用来展示她的作品再合适没有了。这四张画是其中我最喜欢的,浑然一体,无论在色彩还是结构上,都体现了王濛莎的个人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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