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有人说是南方喧嚣中的最后一片“乐土”,有人说不过是城市被遗忘的一个角落。
提起三和,很多人想到的是吃着挂逼面,晚上找红姐的三和大神;想到的是没日没夜上网打游戏,吃喝拉撒都在网吧的三和大神;但你不知道的是,三和就位于宇宙中心的深圳龙华,曾经深圳最大体量的旧改距离这里只有1公里,最新售价是6万/平米;三和是深圳仅剩的廉价劳动力市场,铺天盖地的招聘中不乏大疆、奥林巴斯这样的名企。
一座城市,有被仰望的就有被遗忘的,有繁华的中心就有阴暗的角落,它或许显得格格不入,但却是城市真真实实的一部分,深圳的这个地方,可能就是三和。
有人说“凭借着低廉的生活成本,三和成为了低收入人群的乐土”,所以这里是天堂。但如果告诉你,这里多年以来,更多的是黑中介、黑工厂、黑网吧、各种地头蛇、脏臭小旅馆,你又会不会觉得,这里更像是地狱……这里,就是三和。
三和,位于深圳龙华三联路和东环一路的夹角,标志性的“三和人才市场”加上背后的城中村,逛一遍三和只需要15分钟。在三和,抬头是均价6万的深圳楼盘,低头是遍地可见的廉价网吧。
有人混入一个群名为“龙华三和大神”的三和本地QQ群,在每天24小时不间断的聊天消息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除了各种招聘,就是“收身份证、收手机、讨工资”以及群里的口号——三和大神,逍遥无边。
依附三和生存的,远不止这些传说中的“三和大神”。据说,包括中介、房东、网吧老板等在内,三和是大约10万人赖以生存的根本,这是一个让人震撼的数字。
对来深圳打工的青年来说,三和通常是离开家乡后的第一站。到了三和,你通常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第一,进网吧;第二,进人力市场。三和人才市场汇总了大批珠三角制造业的招聘信息。这里白天人少的时候,路边也有不少喇叭在循环播放“招聘启事”,套路不外乎是:工作轻松,先给钱,后开工。
你也有第三种方式可以选择:白天“留守”网吧,晚上再出来,一拨接一拨地被中介带走,赶上车,然后被拉去某一个地方。那些就是俗称的黑中介。关于黑中介,黑子深有体会。15年黑子初来三和就遇上黑中介,被中介骗走了身份证,紧接着又被老乡骗去开了银行卡、信用卡,被骗做了法人。被利用完之后,黑子成了废人一个,除了留在三和他别无他法,一个没有身份证还有着信用不良记录的人很难在外面的世界存活。
后来,因为实在找不到工作,黑子联系了黑中介。从此干上了帮黑中介招人的差事,黑中介给他15块每个小时,他就按12块每个小时招人,这样每个人能抽取3块的提成。久而久之,原先对黑中介心怀怨恨的他,自己也就变成了黑中介。
不过,更多生活在三和的“体力贩卖者”,还是会每天聚集在三和的各个人力市场,找不找工作是一回事,这里至少有全天的免费电影看,看累了,就倒在位子上睡觉。
如今整改后的三和,传说中那样夸张的大神并不多了,但劳动力在这里依然非常廉价。从随处可见的招工启事上可以看到,大约是13-15元一小时,最低工期一个月。许多招散工的大姐拿着牌子,谈好价格、时间,大姐会给你的身份证进行拍照“登记”,然后人就跟着她走了,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分钟。
在三和比较正规的人力招聘处,每天都会有不少来自龙华、观澜、东莞、惠州甚至中山的工厂招人。如果正常上班的话,能满足到3500左右的月工资,要是加班多的话,到手大概能有四千多块钱。最起码,那些中介都是这么说的。
在这些工厂里,富士康是很多人觉得不错的选择。一些招散工的的中介也会游说你,说会想办法帮你搞到富士康去。类似富士康的,还有华为、大疆等这些支撑着深圳命脉的企业,它们需要三和输送源源不断的流水线工人。
富士康在三和招聘处的排队人不少。据面试官说:“在这里招人很谨慎,而且现在不好招了,现在很多这里的人不仅想找没有晚班的工作,甚至找工作的时候都希望不要进厂。”阿忠就是面试官口中的”很多人“,他从来只做日结的活,在三和的三年里做过各种工作,工地、婚庆、快递、城管、保安都做过。人体模特在他眼里是个不错的活儿,站一天就能有200块钱。缺钱的时候,阿忠甚至去太平间抬过尸体,一晚上就能赚800块,做一晚上就可以在三和活十天了。
进富士康做工,需要通过一轮笔试。与其说是笔试,倒不如说是心理测试。比如,周围有喧嚣声会不会睡不着、会不会容易发怒、一紧张就浑身冒汗、常常精神萎靡等这种问题。实际上,这里的很多人连“萎靡”两个字都不认识。
现场有两个应聘的小兄弟,更确切地说,是两个16岁的孩子。过了面试,填了笔试,他俩在等待结果,通过之后就会喊他们的名字去体检。对于“你们有身份证吗?”这样的问题,他们都缄口不言。
在三和,身份证是一个敏感又伟大的存在。如今在三和,无论是上网、住宿还是找工作,身份证都极其重要;另一方面,在三和,身份证又永远是一项明码标价的商品,因为各种原因,很多人在三和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证,当然,如果你需要,你也可以“有”一张……
这就是三和的白天,长期弥漫着一种谜之“丧文化”。明明有这么多企业这么多招聘岗位,可是这里的年轻人,似乎就是不想好好上班,他们更欢迎日结,“做一天玩三天”,然后终日沉醉在网吧里。“人其实都是一样的,那么拼干什么。”这是赵帅的人生信条。赵帅是少数在三和活得很自在的人,有多少钱就花多少。“今朝有酒今朝醉嘛”,赵帅比了个抽烟的手势,“这种生活就有点像吸毒,已经上瘾了,没办法摆脱了。”
这是生活,还是活着?谁也不知道。有“三和大神”说:在三和,有人想逃离大城市,有人想逃离家乡,有人想逃离工厂,有人想逃离现实。三和,一念天堂,一念……而大多数三和大神并没有更多选择,他们有的卖掉了自己的身份证,有的身负债款,有的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离开了三和,他们才真的是一无所有。
下午三四点,好几个拿着“住宿”牌子的中年大妈在广场上招揽客人:“住宿吗?十五块一晚上,有wifi有热水。”
住宿的地方在农民房里,楼道狭窄阴暗,本来楼道是装了感应灯的,但坏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亮,什么时候灭。
房间里放置着几张上下铺铁架床,地上还有几张凉席,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
每层楼都有wifi,速度不算很快,看视频经常会卡顿。每层楼有一间公用洗澡间,几个破旧开水瓶里有热水,在大桶里兑上凉水就能洗澡。
农民房楼下是个炒粉店,一份6块钱,味道一般。老板夫妇同时也做三和这里的住宿生意,一楼是炒粉店,二楼以上是数不清的床位房。
老板说,这里每天都有吃霸王餐的,“就是没钱,要么说用住宿押金抵,要么就直接说赊账等明天有钱了再来给。”刚刚那个哥们直接就把自己关机了的一部国产手机抵押在这里,炒粉店老板担心是个假手机,赶紧充电看看真假。
到了晚上,三和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躁动和不安。晚上出没的大神比白天要多得多,买卖手机的,散步聊天的,睡醒没事的,当然,还有被中介头带着、一群人等着被大巴拉去工厂开夜工的。
夜里十一二点,街道上也依然人来人往。在人流最密集的路段,有人摆摊兜售着二手国产手机,也有人将自己的身份证低价卖给便利店老板。便利店老板随意问了句”不回家?“ 在接过老板的几张纸币之后,来自湖南的老范挺直了腰杆说:我没钱的时候没人理我,我要等我有钱有势之后再回家。打着老范这种算盘的人,在三和还有很多,只是大多数人再也没有回过家。
到了晚上,不论大小,几乎所有网吧都坐满了人。有些网吧是封闭式的,内有空调。有些网吧则比较简单,可以形容为“光明正大”的黑网吧,但低廉的价格也很受三和大神们欢迎,毕竟,这里上网一个小时1.5元,通宵只需要6元,包天只需要25元。
在三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被人从网吧里抬出来。有大神形容这样的状态叫醉生梦死,比如,网吧里杀个七天七夜,然后最后被人抬出来,身上有钱就送去挂点滴,没钱就放在网吧门口外边。
在这里,有人常年以网吧为家,困了就睡,醒了就打游戏,饿了网吧有泡面。这种“醉生梦死”的状态每天都在三和网吧上演。因此也有人说:“当你被社会所抛弃,三和网吧就是你的灵魂避难所。” 至于三和究竟是不是灵魂避难所无从得知,但在三和,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兄弟别去,那是黑厂,走我们去上网”……
三和被媒体曝光之前,对很多人来说,所谓的“三和大神”不过是我们见不到甚至也无法想象的一个处在城市边缘的群体。而当三和走入大众视线之后,越来越多人开始提出疑问:为什么三和大神能在深圳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生存下来?
其实三和大神只是“三和生态圈”中最典型的一部分,小卖部的收银小妹、出租床位房的老阿婆、网吧店员、招工中介等等这些看起来比三和大神稍有身份一些的人群,实际上也是依附着三和而生存下来的。这里低廉的物价让三和大神们能够“工作一天玩三天”,也让其他无法融入深圳的人群能够有机会留下来。所以,三和从来都不只属于三和大神,它更像一个完整而独立的生态圈,生活在圈子里的人熟悉并默认这里的生态规则,整个生态也就能维持正常的运转。
在深圳巨大的人流吞吐量里,有人离开三和,有人抵达三和,这些并不会影响整个三和的生态。这里就像这座城市的中转站,无法融入城市的人群一波接一波抵达,然后又离开。但总有新的面孔会再次抵达。
其实,三和也在变化,有人迷恋它,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离开了它。可能三和最终也会吞没在城市喧嚣的浪潮中,变成售价10万/平的商品房,或者光鲜亮丽的新商圈。
但作为构成城市的生态之一,三和大神们只会不断漂泊和迁移,在下一个不被聚光灯照射的地方,继续延续着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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