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我亦何为者，也在游人笑语中（元夕杂感）

袨服华妆着处逢，

六街灯火闹儿童。

长衫我亦何为者，

也在游人笑语中。

今日元夕，忽然想起元好问的这首诗来。但凡说到元宵节，我们更多想到的是李商隐、欧阳修、辛弃疾的诗句：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类的。为什么我会想起元好问的这首诗呢？元好问所处的元代，从他的诗里可以感受到，元宵节的热闹是完全不输唐宋时代的。元朝是蒙古人统治中原的时代，但从蒙古族建立元朝开始，蒙古族的新年就和汉族新年一致了，虽然现在蒙汉一家，但在那个时代毕竟是一种异族的统治，但征服者的风俗习惯却向被征服者屈服；联想到清朝初年留发不留头的血腥，但到最后，满族的风俗也多向汉族靠拢，就很有意思。——文明的选择，有时候不是军事和政治的强力所能左右的，还是那句话，鞋子好不好，只有穿鞋的脚才知道。我们说“用脚投票”，其实就是说人们的选择往往被是人性里最基本的力量所左右。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过节的心理在人类的历史里其实也是有所嬗变的。穿着新衣盛装，一开始或许是出于对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敬畏，是由一种原始的宗教的或者巫术的逻辑驱使的；但到后来，世俗的心理渐渐占了上风，享受穿着丽衣华服的愉悦感占了主导，节日也就越来越具有世俗的意味了，也越来越以愉悦俗世为目的了；等到人约黄昏后，或者蓦然回首之际，这样的节日已经和更丰富的社交和情感体验紧密相关了。这种变迁里，体现的是人性的发展与进化，概括起来说，最能够体现的是免于匮乏的意愿，免于恐惧的意愿，也是表达自我的意愿和选择信仰的意愿。——为什么穿新衣？新衣大概是生活富足的表征吧；为什么闹花灯？热闹欢快大概是平安祥和的期盼吧；到了那一天大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和别人比美丽，比别致，比新颖，大概是自我表达的意愿吧；而在心里多少有些对自身之外的力量的祈祷和期盼，也是人们有所信仰，有所期盼的意愿吧。这很能证明罗斯福当年提出的人类“四大基本的自由”（ Freedom of speech ， Freedom of worship ， Freedom from want ， Freedom from fear ）的正确性了——大概也是在战争的残酷中，人们格外能够感受人性真正的需求与渴望吧。所以，过这样的节日，其实还是因为人性里面有这样的因素和需要。如果查查历史上那些被人强迫着过的节日最后却不了了之的原因，大概就是与人性里面的这些因素和需要相违背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