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得很快,没有任何痛苦。”父亲有时候会这样悄声对母亲说,母亲有时候也会这样悄声对父亲说。露西在楼梯顶上全听见了,可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那是小莉齐,露西倒是希望自己能够相信那一切结束得很快而且没有痛苦:结束得快就说明结束得很好。可她不禁纳闷: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凭理智来推断,被车撞上的那一刻一定很疼。要是那一刻不是很快就过去呢,那又怎么办?
她信步走进小莉齐的房间,沮丧地环顾四周。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一堆零碎的杂物:挂在电脑显示器上青绿色的胸罩,没经整理、乱糟糟的床,装满了蚯蚓的鱼缸,一个放了气的聚酯薄膜气球(是去年情人节的时候别人送的),挂在门把手上“闲人免进”的牌子,床下两张没有用过的“机器乐队”音乐会的入场券。到头来,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一切又有多重要呢?难道一个人就只是一堆破烂吗?
每当露西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就会刨地,一直刨到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刨穿了那粉红色的毯子,刨到了楼下的天花板,刨到她再也刨不动了。她就这样刨呀刨呀刨呀刨。
最后,露西刨地的习惯有了清洁的作用。阿尔维(七岁的弟弟)把她从地毯上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别着急,”阿尔维说,“虽然你的主人是小莉齐,可永远会有人喂你吃饭,给你洗澡,带你到公园去。你还可以在我的房间里睡觉。”
露西端端正正地坐在阿尔维的小膝盖上,心里想象着小莉齐只是离开家去上大学了。小莉齐快十六岁了,再过两年真的要去上大学。她房间的地板上早已开始堆积一些用有光纸印刷的招生手册。有时候,露西会在其中一本手册上撒尿,或者把另一本手册的角咬掉,可她当时就知道自己的这些举动完全是徒劳。小莉齐总有一天要走的,而学生宿舍里根本不准养狗。
“你觉得她在哪儿?”阿尔维问。
露西把头一歪。
“她在⋯⋯”他停顿了一下,“上面吗?”
露西只知道上面是阁楼。
“嗯,”阿尔维说着傲慢地抬起下巴,“我相信她在天上。我还相信天上有天使,有竖琴,有一缕缕的云彩,有白色的丝绸睡衣,什么都有。”
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露西心想。她不相信什么快乐的猎场和彩虹桥。她相信会有一只哈巴狗走来走去,就这样。她希望将来某一天能再见到小莉齐,可对此又不抱太大的希望。就算一切结束之后还会有一些东西存在,谁知道还有没有狗食、午睡、新鲜的水、舒适的大腿,甚至,还有没有狗?最糟糕的是,这一切这里都没有!
露西呻吟着,主要是因为痛苦,但部分原因(必须指出)是饿了。这个家庭失去了唯独的女儿,哈巴狗的吃饭时间就没有了规律。露西骂自己这捣乱的肚子:最好的朋友死了,而她却肚子饿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狗啊?
“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阿尔维说,“我敢肯定你一定在想着很有趣的事情。”
“你要是能听懂我的话就好了。”露西汪汪地叫着,可阿尔维毕竟听不懂。
第二天,妈妈带着露西去了狗狗公园。自从小莉齐的生命结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带露西去溜达。
露西一路上都可以嗅到妈妈的悲哀笼罩着她们。她极力想确定这种气味能使她想起什么。是雨吗?荷兰芹?波旁威士忌?旧书?羊毛袜子?是香蕉,她最后认定。
在公园里,露西躺在凳子上,感到了没有朋友的寂寞,心里很沮丧,另外(总没个完吗)还有点饿。一条名叫科科的小个子卷毛狗问露西怎么了,露西叹了口气就告诉她了。这条卷毛狗是个臭名昭著的八卦少女,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狗公园。
班迪特是一条纯美国种的狗,只有一只眼睛。那些没有教养的狗都管他叫傻帽儿。他很同情露西的遭遇,问露西道:“他们把你撂在街上了?”
“没有,”露西回答道,“我还跟那家人住在一起。”
“那我就不明白能糟到哪儿去。”班迪特说。
“她只有十五岁。”
“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活十岁,顶多十五岁,然后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她不是狗,”露西大叫,“她是个人,是我的主人,被车撞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总是有被车撞着的。振作起来,小哈巴狗。你忧伤过度,所以身上才有那么多皱纹。”
露西以前多次听到过这样的笑话,她想: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一条有幽默感的傻帽儿。这个想法有点不友好,因为班迪特并不坏。
“我建议你再找个两条腿的主人。如果你是我的话,你就知道人都一个样。没有狗食,我就走。”说到这儿,班迪特离开了露西,去跟大伙儿一起玩飞碟游戏。
露西叹了口气,为自己感到惋惜。她看着别的狗在公园里玩。“瞧,他们彼此嗅着尾巴,追赶球,绕着圈子跑来跑去!多么天真!
“根据自然规律,狗的寿命不应该比人长!”她嚎叫着,“不亲身经历,谁也不懂这个道理。再说,谁也不在乎。”露西摇了摇她那圆圆的小脑袋,“这真令人沮丧。我连尾巴都懒得翘起来。”
“到了最后,生命的结束只有朋友和家人在乎,只有那些认识你的人才在乎,”哈巴狗伤心地抽泣着,“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结局罢了。”(摘自《时光倒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