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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毗达磨是年轻人学的东西

王路在隐身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5-01-18 15:03

主要观点总结

文章主要讨论了阿毗达磨学习的相关问题和注意事项。作者强调了阿毗达磨学习的重要性,并对阿毗达磨学习的目的、方法、以及涉及的具体问题进行了讨论。文章还批评了某些学习阿毗达磨的误区,如过度依赖日本文献、错误理解阿毗达磨的本质等,并给出了正确的学习建议。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阿毗达磨学习的重要性

作者强调阿毗达磨学习对未掌握的人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如同导航对新手开车的作用。

关键观点2: 阿毗达磨学习的目的和方法

作者讨论了阿毗达磨学习的目的,并建议将精力主要放在理解《俱舍论》、《大毗婆沙论》和《顺正理论》等经典上。

关键观点3: 避免的学习误区

作者批评了某些学习阿毗达磨的误区,如过度依赖日本文献、错误理解阿毗达磨的本质等。

关键观点4: 正确的学习建议

作者给出了正确的学习建议,如注重理解经典、避免盲目追求新奇论文、注重视野和品味的培养等。


正文

一、聊聊阿毗达磨的学习


我已经好久没写阿毗达磨学习方法论的文章了。一是因为,前些年零零散散写过不少,该说的都说了。二是因为,单纯聊方法论,未免感觉有点“水”,缺少干货。可问题是,你光写干货的文章,谁看呢。但方法论还是有它的重要意义。对已经掌握的人就没有多少意义了,但对没掌握的人,还是蛮重要的。像开车的导航。如果你知道路了,是老司机,开导航可能还打扰你。但你不知道路,开导航还是有必要的。


我在本文后面会聊个具体的阿毗达磨问题。但具体问题涉及细节,就算在阿毗达磨学习者里面,关注的人也比较少。所以前面先说说方法论。


在阿毗达磨学习者中,有个很不好的现象。其实不限于阿毗达磨学习者。就是:因为自己看不懂,或者看起来很吃力,就觉得一本书一篇文章很厉害。有时候固然是这样,因为有价值的东西往往要费力气才能得到,这叫“加行得”。但反过来就不成立。不是说你费了力气,得到的东西就有价值,或者就能得到什么东西。但你费了力气,一定会费你的力气和时间。你要考虑这是不是值得。


我见过不止一两个阿毗达磨学习者研读《俱舍论本义抄》(T2249)等。这是《大正藏》中的日文著述。CBETA“本着饮水思源”的态度没有收,SAT上可以直接检索和阅读。只是国内阅读它的人相对少。我想强调的是,学习阿毗达磨,不要看这类文献。没有好处。


不要把阿毗达磨当成“文科”去学。你想一想,如果你学习微积分,你是优先去看全球最流行的微积分教材,还是看国内某院校自编自用的教材?那些确实用的人很少。你碰到了,翻一翻,也就行了。学习阿毗达磨,可不是物以稀为贵。最重要的文献,就是玄奘大师翻译成汉语的《俱舍论》《大毗婆沙论》《顺正理论》。


任何学习研究阿毗达磨的人,都应该把80%的精力放在这三部论上。因为它们梳理、总结并提出或潜在提出了(有部)阿毗达磨学99%的问题。今天的人,如果想学阿毗达磨,最需要做的就是搞清楚那些。等你搞清楚之后,你也就没有太大必要继续学阿毗达磨了。说白了,检验阿毗达磨水平的标准是什么?是《婆沙》你看懂了没有?看懂了多少?而不是你有没有读过某个现代学者的某篇阿毗达磨论文。为什么?因为让那个作者去看《婆沙》,他可能80%以上看不懂。


所以,你要清楚自己学习阿毗达磨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发论文,你当然根本不需要去看整部《婆沙》,你检索出《婆沙》中的三五百字,就可以敷衍成一篇论文。从数据库中看看哪些人谈论过那些话题,梳理总结一下他们的讨论,提提自己的看法,论文就出来了。这跟你去看懂《婆沙》,知道迦湿弥罗的有部论师、世亲菩萨、尊贤尊者在考虑什么阿毗达磨问题完全不是一码事。


阿毗达磨学是一个成熟的、衰微的、过时的、半死不活的学科。换句话说,如果阿毗达磨学在未来还是阿毗达磨学,它就没有什么搞头。因为该搞的东西到众贤尊者那儿已经搞差不多了。


我们当然可以进一步深挖。实际上,我的《俱舍九题》后面两讲涉及的我和许国明、范昌鑫的某些讨论,也有众贤尊者没触及的地方。但是,再继续下去我认为意义不大。


如果阿毗达磨学在未来还有任何搞头,那它就不再是阿毗达磨学。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阿毗达磨学。就像一块地,精耕细作总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无限精耕细作下去,也不值得。我不能因为曾经擅长它,就不做出这样的判断。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了解阿毗达磨在说什么、研究什么,而不是水论文,那你需要时不时地提醒自己:《婆沙》我读懂了多少?而不是:我今年又投了几篇稿子?


但是很多人迷失的是,他本身也没有水论文的需求,但他觉得水论文是一件“高端”的事情。因为水论文的确能给人带来世俗上的名声和好处,比如晋升、共同体的认可,以及讲课费。但是,论文或者专著到底是在谈论什么问题?剥离掉世俗社会它能给作者带来的好处和光环,问题本身在阿毗达磨学中占据什么位置?这是需要你了解整个阿毗达磨学才能做出判断的。那么怎样才能了解整个阿毗达磨学?还是那句话:《婆沙》你读懂了多少?而不是今天关于阿毗达磨的论文专著你读过多少。


阿毗达磨和计算机科学等不一样。你学计算机,你不关注今年的最新论文是绝对不行的。更不要说最近五年十年的成果。如果你不熟悉,那你就是地地道道的外行。因为对于一个正在发展的学科和领域来说,它出现和探讨的东西是新的,并不包含在过去的讨论中。就像你看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几个月不见,他就身高蹿了一大截子。如果你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几个月不见,他也有可能发一笔横财,打扮谈吐有点不一样,尽管概率比较小。但你看一个百岁的老头,三个月不见,他可能出现什么让你惊奇的变化吗?最大的变化是他死了还是没死。


阿毗达磨学就是一个百岁的老头。那么如何理解这个老头?你要去看他年轻时候的经历,看他青少年时期怎么样,壮年时期怎么样,漫长的暮年时期大体怎么样。而不是去比较现在的他前一天和后一天有什么差别。不会再有什么差别,除了死掉,他可以说定型了。


阿毗达磨是年轻人学的东西。什么意思呢?阿毗达磨有繁琐复杂的地方。它在很多时候也是体力活。另外,很多细节也非常容易忘。你要维持对它的诸多细节的记忆,要耗费很大的精力。打比方说,你买一栋大别墅,打理和清扫也是要花不少钱的。当你并不需要住这么大房子的时候,还不断地雇人打理清扫那些你长年顾不上看一眼的地方,是不是值得?


众贤尊者为什么有心劲儿去挖空心思反驳世亲菩萨、维护有部立场?对自宗的感情就不用说了。我想说的是,还因为他年轻。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和世亲菩萨具体的生卒年,但我有把握和直觉认为,众贤尊者比世亲菩萨年轻。就像你在篮球场上看两个球员的动作,如果差异明显,看多了,你就会知道谁年纪更大,谁更年轻。


我今天不太想去看阿毗达磨,主要是维持对那些繁琐细节的记忆太消耗精力。很多内容隔一段时间不看就会忘掉,想重新记起来,又要从头梳理。这变得越来越耗费精神。如果我三十岁刚出头,没有别的事,也愿意去啃这些,但现在有点懒得弄了。一时搞清楚了,很快还会忘,再搞清楚,再忘,直到你付不起这个成本。所以我说,阿毗达磨是年轻人学的东西。


不过,虽然具体的知识可能忘掉得很快,也有遗忘得慢的东西,比如视野,和taste。学习任何领域,建立开阔的视野和良好的taste都至关重要。它们往往会在你遗忘了具体的知识之后仍然保留,直到你老年痴呆。


我们学习阿毗达磨,主要也是学习盛年的阿毗达磨。不是学习衰年的阿毗达磨。“后出转精”是有它的适用期限的。对一百岁的老头,就只能说“每况愈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了解阿毗达磨,80%的精力应该花在《俱舍》《婆沙》《正理》上。剩下10%,花在《六足》等早期文献上。余下10%,随意浏览些东西。这是比较对头的思路。因为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


好比吃自助,菜品非常丰盛,你肯定是捡好的吃。你不可能吃下太多。所以,不需要上来拿一大盘馒头啃。不要觉得很少有人啃馒头,自己就得到了很宝贵的东西。


我不提倡从《光记》来学阿毗达磨就是这个原因。当然,《光记》还远远不算馒头,它可能算一些糕点,但不是正餐。在你精通《俱舍》熟悉《婆沙》之后,去看看《光记》是有好处的。就像你山珍海味都尝过了,再吃一两口小点心,未为不可。那时候,《光记》说得对不对、好不好、有没有必要,你心里是有数的。


我们看一段阿毗达磨文本,应该是这样的:


1、你知不知道作者在说什么?想说什么?——如果你连作者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他说得对不对、好不好呢?所以,学习阿毗达磨千万别这样,别去干那种看了半天都不知道作者在说什么的事。更不要这时就下判断:作者太厉害了!他说的我都看不懂!所谓“不明觉厉”是很愚蠢的。你都不知道他在说啥,怎么能判断他厉害?难道理由是:我的智商也不差,但他写的我完全看不懂,可见他智商比我高,所以他厉害!——没错。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因为不懂,所以推崇。但是,你搞不懂还有一种可能:作者的表达就有歧义,甚至作者水平不行。换句话,不是那些东西好,而是那些东西烂。只是你尝不出来,不知道它是好还是烂。所以首先,得知道作者在说什么、想说什么。


2、作者说的对不对?好不好?——只有在看懂的前提下,才能下这个判断。但也要注意,“对不对”和“好不好”并不总是一致。有些对的东西很平庸、很简单,远远谈不上好。有些说错了的东西,反而因为提出了一些复杂的思索和理解,能给你以启发,甚至可以说是好的(《光记》有些地方会因为这个好)。但如果作者是限于自己的能力,没理解基本问题而没说对,那就几乎不可能谈得上好。如果一篇阿毗达磨论文都写对了,你不一定能知道作者水平,因为如果他谈的都是最简单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的水平呢?但如果谈最简单的问题还经常犯错误,你就足以知道他的水平了。就不需要再根据他别的论文去判断了。


3、作者的这些讨论价值如何?意义如何?——这需要你首先做到前两点,知道他在说什么、想说什么、说得对不对、好不好;然后还需要你知道整个学科的地图,才能做出对这个问题价值和意义的判断。这是一个视野问题,taste问题。很多人在根本不知道一本书一篇文章在说什么、说得对不对的情况下,就想做出“作者好厉害”或者“作者很差劲”的判断,这不是学习的态度。这种判断只能是人云亦云,或者是人云他反过来云。也就是“矮子看场”。高个子的看见戏台上演得好,叫好,矮子也跟着叫好,实际上他啥也没看见。更何况高个子叫好也不一定因为戏台上演得好,也可能因为演员是他的熟人。


没想到前面写了这么多。就此打住。还是聊点具体问题。


下面就用繁体字了。引文标点容易搞懂的地方我不细改。


二、《光記》《本義抄》在梳理「聖道無間共相作意現在前」問題時的錯誤


1、《俱舍》對《婆沙》表述的精細化


《婆沙》:『有三種作意。謂自相作意。共相作意。勝解作意。自相作意者。思惟色是變礙相。受是領納相。想是取像相。行是造作相。識是了別相。地是堅相。水是濕相。火是煖相。風是動相。如是等。共相作意者。如十六行相等。勝解作意者。如不淨觀持息念。無量解脫勝處遍處等。問:此三種作意。幾種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幾種現在前耶?有說。三種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三種現在前。如是善通契經所說「不淨觀俱行修念等覺支,依止厭,依止離,依止滅,迴向於捨」。此中「俱」聲顯「無間」義。有說。二種無間聖道現在前,除自相作意,聖道無間三種現在前。有說。唯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三種現在前。問:契經所說當云何通?如說「不淨觀俱行修念等覺支」?答:依展轉因故作是說。如子孫法轉相生故。謂勝解作意引起共相作意,共相作意引起聖道。有說。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共相作意現在前。問:若爾,依未至定入正性離生者,出聖道時可起欲界共相作意;若依上地入正性離生者,出聖道時彼欲界心既不得起(以極遠故),復未得色界共相作意(彼雖已得順決擇分而聖道後不復現前),彼以何等共相作意出聖道耶?答:彼於順決擇分中間已修得如是行相,謂一切行非常、一切法非我、涅槃寂靜等。今出聖道起彼作意。評曰:彼不應作是說。如前說者好。謂「三種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三種現在前」。』


這段討論的是「幾種作意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幾種作意現在前」。「幾種」是約「自相、共相、勝解」來說的。


我們要著重討論的部分,是《婆沙》轉述「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在前,聖道無間共相作意現在前」的「有說」,以及對此說的批評。批評時舉的例子是「若依上地入正性離生者,出聖道時彼欲界心既不得起(以極遠故),復未得色界共相作意(彼雖已得順決擇分而聖道後不復現前),彼以何等共相作意出聖道耶?」。


要注意的是,這個例子未必要看成《婆沙》的問難,因為「有說」是對此回應了的。一個人提出一種說法,如果這種說法有哪些可能的漏洞,或者容易遭致攻擊的地方,通常這人自己會先想到,尤其是在他自己已經對此有解釋的時候。所以,這種情況下如果認為這個例子是《婆沙》舉出的問難,就等於在鄙視「有說」,假定有說的提出者自己想不到這一點。這是不合適的。


再看《俱舍》對《婆沙》的轉述。


《俱舍》:『作意有三:一自相作意,謂如觀色變礙為相,乃至觀識了別為相,如是等觀相應作意。二共相作意,謂十六行相應作意。三勝解作意,謂不淨觀及四無量、有色解脫、勝處、遍處,如是等觀相應作意。如是三種作意無間聖道現前,聖道無間亦能具起三種作意。若作是說,便順此言,「不淨觀俱行修念等覺分」。有餘師說:唯從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前,聖道無間通起三種修不淨觀調伏心已,方能引生共相作意,從此無間聖道現前。依此傳傳密意故說「不淨觀俱行修念等覺分」。有餘復言:唯從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前,聖道無間亦唯能起共相作意。若爾,有依未至定等三地證入正性離生,聖道無間可生欲界共相作意。若依第二第三第四靜慮證入正性離生,聖道無間起何作意?(非起欲界共相作意,以極遠故。非於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非諸聖者順決擇分可復現前,非得果已可重發生加行道故。)若謂有別共相作意,順決擇分俱時已修,由繫屬彼是彼類故(如觀諸行皆是無常,觀一切法皆是非我,涅槃寂靜),聖道無間引彼現前。毘婆沙師不許此義,違正理故。』


《俱舍》上面這段,是對《婆沙》的轉述,稍加解釋,並不存在實質上的任何分歧。


需要解釋的一點是,《婆沙》說「若爾,依未至定入正性離生者」,和《俱舍》說「若爾,有依未至定等三地證入正性離生」,千萬不要把這看成分歧。這是《俱舍》把《婆沙》的表述嚴格化。


嚴格化的表述既有好處,也有不好。好處在於表述得更嚴格,更少漏洞。不好在於,它不是那種寫意式的直指要點。這就等於它把焦點淡化了。淡化的同時,又引出了別的問題。《婆沙》這裡的表述是寫意式的,也最容易看明白。而你單看《俱舍》,其實要比這段《婆沙》更費解一丁點。因為《婆沙》的焦點很明確,《俱舍》的討論就雜了一點。《婆沙》點出的是「未至定、上地」,《俱舍》嚴格化為「未至定、初靜慮、靜慮中間;第二、第三、第四靜慮」。


總之,要明白,這不是分歧。


2、《正理》和《婆沙》《俱舍》是一致的


《正理》:『作意有三,謂自共相、勝解作意有差別故。云何名為自相作意?謂觀諸色變礙為相,乃至觀識了別為相,如是等觀相應作意。云何名為共相作意?謂十六行相應作意。云何名為勝解作意?謂不淨觀及四無量、有色解脫、勝處、遍處,如是等觀相應作意。如是三種作意無間聖道現前,聖道無間亦能具起三種作意。若作是說,便順此言「不淨觀俱行修念等覺分」。有餘師說:唯從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前,聖道無間方能具起三種作意。若爾,何故契經中言「不淨觀俱行修念等覺分」?由不淨觀調伏心已,方能引生共相作意,從此無間聖道現前。依此展轉密意而說,故無有過。有餘復言:唯從共相作意無間聖道現前,聖道無間亦唯能起共相作意。此言有失。所以者何?依未至等三地證入正性離生,聖道無間可生欲界共相作意,以欲界中共相作意去彼聖道非極遠故。若依第二第三第四靜慮證入正性離生,聖道無間起何作意?非起欲界共相作意(以極遠故)。又於彼地無容有故(以非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非諸聖者順決擇分可復現前,非得果已可重發生加行道故)。彼今應說此聖道後起何共相作意現前?豈不繫屬順決擇分亦修彼類共相作意(如觀諸行皆是無常,觀一切法皆是無我、涅槃寂靜),聖道無間引彼現前?此救非理,繫屬加行所修作意,非得果後可引現前,是彼類故。前說聖道無間通三作意現前,於理為善。』


《正理》和《俱舍》《婆沙》的見解仍然沒有任何差別。


學習阿毘達磨的次序應該是這樣子的:如果我們首先在《正理》上看到這段,要找出《俱舍》對應的段落——這是比較簡單的。最好還找出《婆沙》對應的段落,這要稍微複雜一點,因為《婆沙》和《俱舍》《正理》不是同樣的結構,但檢索「共相作意」,其實也不難。這樣,先看《婆沙》,再看《俱舍》《正理》,我們就知道這個問題的脈絡。知道這個問題是怎樣提出、為什麼提出,以及提出之後又怎樣精細化地表述的。如果先看《正理》,就不容易知道這個精細化的表述是為什麼提出的,以及聚焦於什麼問題。如果你是先看《光記》看到這個問題,那就更不用說了。不去翻《俱舍》,你是不會知道《光記》在說什麼的,更不要說判斷它說的是不是《俱舍》的意思。


下面我們來看《光記》是怎樣把簡單問題複雜化的。從這個例子就能明白為什麼不適合從《光記》去學阿毘達磨。


3、《光記》的失焦和錯誤


《光記》這部分很長,一段一段看。


《光記》:『「若爾有依至加行道故」者,論主破第三師唯共相出。未至等三近故,容起欲界共相。問:《婆沙》十一還難此師,何故但言未至一地不言三耶?解云:俱舍師應言唯依未至,而言三地者,且縱許三,此即以三同一。若作此解,非但順《婆沙》,亦順羅漢出心唯依未至起欲界心。問:如《婆沙》七十二,第一說:欲界與未至定無間相生。第二說:欲界與未至、初定無間相生。第三說:欲界與未至、初定、中間定無間相生。第四說:欲界與未至、初定、中間定及二定無間相生。雖有四說,《婆沙》評家取第二師。若言但依未至定出見道,及依未至出無學心無間能生欲界心者,即與《婆沙》評家相違。解云:見道、無學道初出異地心難故,所以但依未至能起欲心,隣次起故。若依餘位,依初靜慮亦能無間起欲界心。故與評家亦不相違。又解:以三同一,如前解。然是《婆沙》四說之中第一師義,非是評家。問:《婆沙》評家以二地心入欲界心者為正。何故出見道心中,即以未至一地為難?解云:《婆沙》正義,實二地為正。言未至者,且以餘師為難。《俱舍》非以《婆沙》評家為量,不須會釋。又解:《婆沙》應言依未至等三地,但言未至,舉初顯後。此即以一同三,是《婆沙》四說之中第三師義。問:何故《俱舍》出見道心,即言未至等三地能生欲心;出無學心,但言未至能生欲心?解云:見道出心猛利故,三地心能入欲界。無學出心以止息故故唯未至能入欲心。問:若《婆沙》評家以二地心生欲心者為正,何故出見道心中即以三地不生義為難?解云:《婆沙》正義實二地為正。言三地者,且以餘師為難。又解:一地、三地論意各別。一地當《婆沙》第一師,三地當《婆沙》第三師。問答釋妨,如前可知。』


《光記》談論這個問題,上來先說一大段話。這些話的篇幅,超過了我們前面引的《婆沙》《俱舍》《正理》中任何一本書談論這個問題的篇幅。


如果用兩個字來評價《光記》這段,就是:


「失焦」。


打個比方,《婆沙》在回答「你會過去嗎」的問題時說「我早上過去」,《俱舍》轉述《婆沙》說「我早飯後過去」。雖然有表述的差別,那不是要關注的重點,應該認為是一個意思。而《光記》在討論什麼呢?「我早上吃不吃飯?」「我早上是吃油條包子,還是吃牛奶雞蛋?」——討論這些的篇幅就超過了《婆沙》解釋「我早上過去」的篇幅。所以,一個人如果不去看《俱舍》《婆沙》,而是根據《光記》學阿毘達磨,怎麼能學好呢?——你首先不知道問題的焦點是什麼。


阿毘達磨的taste體現在哪裡?就是你如果閱讀《光記》,看到這麼長一大段,會不會判斷出它根本不是重點而自動略過。它可能是別的問題的重點,但絕對不是《俱舍》這裡要討論的問題的重點。


這就是我們前面說的,這種差異,是《俱舍》對《婆沙》「精細化的表述」,這就完了。為什麼這樣精細化,是另一個問題。


這就是《光記》開頭說的:「解云:俱舍師應言唯依未至,而言三地者,且縱許三,此即以三同一。若作此解,非但順《婆沙》,亦順羅漢出心唯依未至起欲界心。」


但《光記》這麼說也不對。「俱舍師應言唯依未至」——是不該這麼說的。這一解的意思是,《俱舍》應該和《婆沙》的表述相同。但問題是,《婆沙》的意思絕對不是「『唯』依未至」。我們再看一遍《婆沙》原文:「若爾,依未至定入正性離生者」。說的是「依未至」,沒有「唯」字。想要讓《俱舍》和《婆沙》表述一致,又擅自加上「唯」字,反而和《婆沙》的本義不一致了。《婆沙》的「依未至」其實就是《俱舍》的「依三地」。


「而言三地者,且縱許三,此即以三同一」,這是對的,但「縱許」的闡述又可能讓讀者誤認為《婆沙》「不許三」。這就屬於越解釋越沒完沒了的情況。那麼,《婆沙》到底「許不許三」?是「許三」?還是「許一」?或者「許二」?這就是《光記》後面長篇累牘討論的問題。也就是我們剛才說的,早上吃油條包子還是豆腐腦的問題。——有人說,你前面說豆腐腦了嗎?你前面明明說的是牛奶和雞蛋!為什麼這裡又說豆腐腦?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為什麼會有這麼變化?——《光記》研究阿毘達磨,就是這樣研究的。《婆沙》許不許三,是別的問題。在這裡討論別的問題,首先模糊了焦點,其次,在這個問題本身上,《光記》還有一系列錯誤。


《光記》開頭說,『「若爾有依至加行道故」者,論主破第三師唯共相出』,論主指的是《俱舍論》主,即世親菩薩。實際上不能這麼說。這不僅不是世親菩薩破的,甚至都不能說是《婆沙》師「破」的。充其量能說《婆沙》師不讚同。


這就是我前面說的,有說堅持這種立場,對於可能遭致的攻擊,人家自己事先都打好補丁了,《婆沙》師認不認這個補丁是另一碼事,你不能說幾百年後的世親菩薩舉了個例子來「破」有師。世親菩薩根本不擁有這些觀點和例子的提出權。


《光記》又提到「羅漢出心」,這是《婆沙》未討論而《俱舍》《正理》補上的,仍然不是問題焦點。


我們現在跳過這些,往後看《光記》對《俱舍》這段本身的討論。


《光記》:『若依第二、第三、第四,遠故非能起欲共相。如是共相作意,若是定地,即是決擇分收。得聖果已,無容起彼決擇分善。若非定地,欲界所收。依二定等既不能起欲界共相,理即起餘二種作意。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經生捨故今生起者,決擇分收。問:於彼地中[8]何不能成煖前諸位共相作意?解云:今生入聖,此身唯起煖等入聖,不起前位共相作意。設有起者,加行攝故,亦不能起。』


《光記》「若依第二、第三、第四,遠故非能起欲共相」,這確實是《俱舍》的表述。然而下一句,「如是共相作意,若是定地,即是決擇分收」,《俱舍》是沒有的。我們絕不是說《俱舍》沒有的《光記》就不應該加,而要考慮,《光記》這麼說,對不對?好不好?


《光記》這裡提到「決擇分」,也就是「順決擇分」。「順決擇分」是有兩種的(詳見《俱舍九題》),《光記》這裡意在指哪一種?是想說「此順決擇分,四皆修所成」的「順決擇分」,還是「淨定有四種」的「順決擇分」?我們是要根據《俱舍》來判斷,因為《光記》是解釋《俱舍》的。《俱舍》「非於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顯然,《俱舍》的「曾得順決擇分」指的是「此順決擇分,四皆修所成」。《光記》自然也該指這種。


而《光記》說「如是共相作意,若是定地,即是決擇分收」,那麼,無色界能不能起共相作意?無色界是不是定地?無色界的共相作意「是決擇分收」嗎?《光記》的表述不嚴謹。


如果要替《光記》辯護,說「如是共相作意」,僅限於「第二第三第四靜慮」,而且唯指有漏共相作意,在這種情況下,《光記》就正確嗎?


思考一個問題:第三靜慮近分有念住嗎?


《婆沙》:「即聖者依第三靜慮近分起三無量、不淨觀、持息念、念住、三義觀時。」


《俱舍》:「彼觀行者居緣總雜法念住中,總觀所緣身等四境修四行相,所謂非常、苦、空、非我。」


那麼,依第三靜慮近分所起的煖前法念住,是不是「共相作意」?是不是「定地」?是不是「決擇分收」?


怎麼都圓不了。


再往後看。《光記》:「得聖果已,無容起彼決擇分善。若非定地,欲界所收。」


「若非定地,欲界所收」的主語,還是「如是共相作意」。從「若非定地,欲界所收」就可以發現,「如是」其實不適合解釋為「第二第三第四靜慮」。


那麼,只需要考慮第三靜慮近分、空無邊處等共相作意,就知道《光記》這句表述的毛病了。


《光記》最有問題的還不是這一句,而是下一句:


「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經生捨故,今生起者,決擇分收。」


我們看《俱舍》的表述:「非於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


《正理》的表述:「以非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


《俱舍》《正理》的表述一致,都非常簡單清晰。如果你要問為什麼,就要去《婆沙》裡找答案。


《婆沙》是這樣說的:「復未得色界共相作意;彼雖已得順決擇分而聖道後不復現前。」


《婆沙》等於說「就是這樣」。就是哪樣呢?——行者在入正性離生這輩子,入正性離生之前,所得的色界共相作意,都是順決擇分。


《婆沙》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這是《婆沙》的立場,不是因為別的。這不是共許的。有師的見解是:「彼於順決擇分中間,已修得如是行相。」


也就是說,有師說「得」,《婆沙》說「不得」,這是誰都說服不了誰的。而在《俱舍》《正理》裡面,其實是把《婆沙》的立場作為了原因。說白了就是「因為不得,所以不得」。《俱舍》的論據,「非於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有師是根本不承認的。


把立場作為論據,假裝它是大家都認可的,這是一種常見的伎倆。我們需要明白這一點,才能更好地理解學術史。


而《光記》是怎麼操作的呢?他企圖詳細解釋《俱舍》的「論據」,也就是「立場」。


實際上,你認了就完了。要認它,也很簡單。因為,入正性離生必然是依欲界身,那麼,此生受生時,必然不成就第二第三第四靜慮,那麼自然不成就第二第三第四靜慮共相作意。後面依彼地修順決擇分,不修餘共相作意,就是這樣。——這不牽涉任何「經生」的問題。而《光記》企圖用「殊勝善根」「經生」來解釋,恰恰搬石頭砸了腳。


《光記》:「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經生捨故,今生起者,決擇分收。」


我們先看看《光記》的「殊勝善根」是指什麼。


《光記》別處說:「殊勝善根,謂煖等四。……今准此論及《正理論》,唯煖等四順決擇分名殊勝善根命終捨;餘順決擇分非是殊勝,命終不捨。」


可見,《光記》的「殊勝善根」在表達「煖等四」。其實「唯煖等四順決擇分名殊勝善根命終捨」也有問題(見《俱舍九題》),「上忍」和「世第一法」怎麼可能「命終捨」呢?不過這是別的話題。


回到這裡,《光記》「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經生捨故,今生起者,決擇分收。」——既然你過去曾修的共相作意是「殊勝善根」,是「決擇分收」,那你還說個啥?——《婆沙》《俱舍》要討論的不就是「決擇分」之外的「共相作意」嗎?「非於彼地已有曾得共相作意異於曾得順決擇分」,你拿作為殊勝善根(順決擇分)的共相作意來說,是想證明啥呢?


這還不是這句唯一的問題。這裡的「彼地」,指的是「第二第三第四靜慮」。「過去曾修」的「過去」,《光記》提到「經生」,顯然不是指這輩子。那麼,我們假設行者上輩子,也就是入正性離生的前一輩子,依欲界身於上三靜慮「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會發生什麼呢?


「依本必見諦」!——上輩子就入正性離生了,哪還用等這輩子?還存在「經生捨」的問題嗎?


所以,《光記》「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的「殊勝善根」四字,純粹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出發點就證明不了任何東西,證明過程還錯了。


即便我們忽略「殊勝善根」,理解為「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即「異於煖等」的共相作意,《光記》隨後說的「經生捨故」也有問題。


假設行者在入正性離生的前一世曾修第三靜慮共相作意(法念住),那麼,這個共相作意是「經生捨」的嗎?顯然不是。是退離染捨的。如果行者前生不退離欲染,此生就不會得欲界身。在退離染時就已經捨了上三靜慮共相作意,根本輪不到「經生捨」。


《光記》這句話是問題多多。


4、《本義抄》的無知和胡扯


《本義抄》:『光法師釋此文云:「若依第二第三第四遠故。非能起欲共相。如是共相作意。若是定地。即是決擇分收。得聖果已。無容起彼決擇分善。若非定地欲界所收。依二定等。既不能起欲界共相。理即起餘二種作意。雖於彼地過去曾修共相作意殊勝善根。經生捨故。今生起者。決擇分收。」(文)任此等定判。依二禪已上入見道人。聖道無間不起共相作意云事。尤分明也。但於異生位廣起四善根之外餘順決擇分善根云難者。異生位雖起四善根之外餘順決擇分善根。非聖道加行之類。皆非共相作意。作共相觀門之善。又是聖道加行。入聖道已。後重不起之故。更非相違也。次於未至等三地之例難者。彼聖道無間起欲界共相作意故。亦無其疑也。論疏之釋。其旨分明哉!』


《本義抄》先引了《光記》,而對《光記》錯漏百出的表述一點沒看出來。不僅如此,《本義抄》後面更說「異生位雖起四善根之外餘順決擇分善根」。問題是,什麼叫「餘順決擇分」?


《光記》提到「餘順決擇分」的語境是什麼?


《光記》:「今准此論及《正理論》,唯煖等四順決擇分名殊勝善根命終捨;餘順決擇分非是殊勝,命終不捨。一《正理》但云煖等。二《俱舍》以色二緣例同無色。若餘決擇亦命終捨,無色亦有順決擇分,何故不說命終捨耶?三《正理》但以色界三緣例同無色,不言命終。以此故知餘順決擇非是殊勝、非命終捨,唯煖等四名殊勝善根,唯說異生命終捨故。雖聖亦捨煖等善根,由易地捨,非由命終。若當地死還生當地,即不捨也。」


可見,《光記》這裡的「餘順決擇分」指的是聖者所起的無間生無漏的色界順決擇分。即「淨定有四種」中「於此四中唯第四分能生無漏」但又不是煖等四的順決擇分。


而《本義抄》說「於異生位廣起四善根之外餘順決擇分」,這不胡扯淡嗎?


異生所起的順決擇分,就是煖等四。這正是「非諸聖者順決擇分可復現前」的原因。聖者現前的順決擇分,非煖等四,因此叫「餘順決擇分」,即「於此四中唯第四分能生無漏」。


《本義抄》解釋《俱舍》,對《光記》的問題是一點沒發現,讚歎道「其旨分明哉」!又去想象「異生位雖起四善根之外餘順決擇分善根」,離譜沒邊了。


不過,可以看出《本義抄》對《光記》的尊重。這種尊重除了《本義抄》的水平不行,確實發現不了《光記》的問題之外,也難說不帶一些崇洋媚外的情結。也就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和今天很多人學習阿毘達磨總以為國外的研究水平高是類似的。不妨問問自己:《婆沙》的原文在說什麼,我看懂了沒有?問題的來龍去脈是什麼,我知道嗎?


不過,如果目的不是搞懂阿毘達磨,而是發表論文,那就是另一碼事。搞懂阿毘達磨,和讓別人覺得你懂阿毘達磨,是兩個不同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