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大搜查线》有两个响亮的名头:一是被诸多网友称为历史上最伟大的日剧,二是在电视剧播出结束的六年之后,其第二部剧场版《跳跃大搜查线:封锁彩虹桥》不但没有沦为炒冷饭,还保持了日本真人电影历代票房冠军之位长达十四年之久(仅排在吉卜力的三部动画作品之后)。
虽然是刑警题材,但这个横贯十五年的传奇系列的主线却并非破案或动作场面,而是讲述了基层警员工作与生活的故事。
剧情一直围绕基层刑警与上层官僚系统(领导)之间的矛盾展开(主角青岛最著名的台词:「案件不是在会议室发生的,而是在现场发生的!」),对警局内部的种种情况进行了写实性的描绘(如片中依照日本警察暗语,内部把总局、分局、长官称为「总公司」「分公司」「老板」;还有「开枪许可」「巡逻车手续」等真实存在的繁杂程序),可以说既为日本的广大白领阶层出了一口气,也让人看到了普通刑警的真实生活。
《跳跃大搜查线》(1997)
这样一部颇为现实、日常、大众的作品,为什么说它与庵野秀明、押井守等动画人有着承前启后的关系呢?一切都要回到整个系列的总导演——本广克行上来。
这位自称学生时代在录像带店打工,每天看片看到吐,最后发现还是「看动画不累」的导演,记得最深的还是押井守的《福星小子2 绮丽梦中人》《机动警察》、庵野秀明的《新世纪福音战士》这样复杂难懂的作品。他自己承认,这些作品的片段总是会在他的创作中随时跳出来。
比如说,在《EVA》完结次年播出的连续剧版《大搜查线》中,就大量借用了前者的视觉、音乐语言,如经典的庵野式大号黑白字幕。
而每次召开搜查会议时响起的标志性背景音乐「咚—咚—咚—咚—咚咚」,和《EVA》中使徒来袭时的配乐如出一辙,是本广导演征求庵野秀明同意之后,特地重新编曲使用的。
而在剧集完结之后的第一部特别篇《岁末特别警戒》中,深津绘里扮演的恩田刑事戏称上面派下来的室井、新城两名管理官分别是「一号机」和「二号机」(剧场版第二部的冲田警视正则是「三号机」),而室井慎次(Shinji)的名字正好对应《EVA》中驾驶一号机的男主角碇真嗣(Shinji)。
到了系列最后一位领导小栗旬,终于堂堂正正地玩了碇司令的梗
在这部特别篇的高潮——特警队试图从窗外突击,同时主角青岛与反派近身搏斗这一段慢动作剪辑中,背景里播放的是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正与《EVA》第二十四集高潮部分配乐《欢乐颂》出自同一部作品。
也正是从这部作品开始,《跳跃大搜查线》慢慢脱离了连续剧中的刑警日常,开始通过特别篇和剧场版转向更加宏大的故事。
从1998年的第一部剧场版《跳跃大搜查线:湾岸署史上最恶三人》(历代真人电影票房第三)开始,本广克行坦白说他的电影系列都是在模仿押井守的《机动警察》。
比如说在1989年的《机动警察剧场版1》中,前瞻性地描写到了入侵计算机系统等网络犯罪的出现,而整个大搜剧场版系列都是在描写通过网络组织、网络入侵所进行的犯罪。
在电影特别篇《交涉人 真下正义》中,犯罪者通过入侵东京地铁运行系统,威胁造成撞车事故,这与《机动警察》剧场版中,通过入侵机动警察中央系统、雷达系统、军备系统等来造成武器擅自发动、大规模恐慌的想法相同。而后者本就是押井守结合自己的都市观进行的城市层面的实验性创作。
机动警察正是在现实中的湾岸被指定为副都心之后,设定成为了建设东京湾海上开发而被制造出来的,而大搜系列则记录了从东京湾岸地区落成起(当时湾岸署被称为「空地署」),到大规模休闲、居住开发(剧场版第二部)之间的变迁,甚至现实中的东京港湾地区真的有了警署之后,也随着电视剧被命名为「湾岸署」。
生在东京港的押井守,通过画面深情地描绘了湾岸的工业风景——工厂、仓库、桥梁、船只。而《跳跃大搜查线》则通过大量航拍记录东京湾的风景。
《封锁彩虹桥》尤其以湾岸的建设开篇,通过封锁轨道、隧道、桥梁等交通道路而造成群众恐慌,最后是通过找到最新的、没来得及被记录在图纸上的暗道建设和地下通风井,来找到犯罪者的藏身之处的,这与《机动警察2:东京保卫战》中炸毁彩虹桥到下水道作战的剧情发展十分相似。
而庵野秀明在看过《跳跃大搜查线》后颇为好评,他的《新哥斯拉》甚至可以说是一部特摄版的《跳跃大搜查线》了。
对政府体制、官僚作风的深刻讽刺通过准备开会的美学表达了出来,甚至「备会」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备战」——这也是大搜系列从一开始就在表现的主题。而两部作品的核心都在强调,要让基层和新人发出声音来,不要让上层掌控一切。
大搜系列经典的备会段落,与《新哥斯拉》的「会议用品美学」
唯一不同的是,大搜一直是在突出基层—领导的对立中,为小人物的辛酸与光荣代言的;而庵野秀明的《新哥斯拉》则更像是一幅理想化的图景:年轻一代技术官僚替代腐朽的老派官僚,以达到高效。
这样美好的明天真的会到来吗?至少在《跳跃大搜查线》终章的最后,警察系统仍然达成了内部交易,室井仍然受到了处罚,而青岛仍然奔跑在一线——这是一个政治诉求少一些、寓言意味多一些的故事。
日本的宅文化源于科幻亚文化,庵野秀明和押井守都是在这个框架里表达自己对宗教、人类、城市、文明的看法的。而本广克行在刑事剧这一更加现实、大众的类型中,奇妙地找到了与前者对话的临界点,并在庵野秀明结合特摄电影的同时,对他进行了反哺。
宅文化在日本仍是小众文化,但是最受欢迎的大众电影(《新哥斯拉》也位列日本真人电影历代票房第八位)中却飘荡着它的幽灵,这又是另一个令人玩味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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