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学科与学科之间是趋于独立的:每个学科有自己的问题域、理论范式与研究规程,并遵循着各自的学科规训(disciplinarity)。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马太·多冈(Mattei Dogan)和罗伯特·帕尔(Robert Pahre)提出,学科之间的“交汇”是一种自然产生的状态(Dogan & Pahre,1990:83)。也就是说,学科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应当是流动的。这也正是传播学和符号学可以展开学科联盟的基本逻辑起点。除此之外,还存在哪些具体的逻辑关联驱使当下中国传播学与符号学走向联盟?我们有必要进一步厘清。
(一)学术性逻辑:学科内外部间的双重契合
1.外部契合: 具有互补性的学科危机
三十多年来,尽管中国传播学发展速度之快,学术魅力之大,但表面上的如日方升却没有掩盖住其背后诸多的学科困境。在新媒体实践语境下,由于学科根基不牢,传播学研究中诸多经典理论范式频频遭遇挑战。
与传播学过于统一的理论体系和过于单一的方法论不同,符号学自诞生以来学科版图就呈现出扩张的趋势。然而,宏大的目标与野心也直接带来了“符号学的痛苦”,甚至让一部分人产生了“什么是符号学”“符号学究竟是一门工具,一门学科,还是一个研究对象”等疑问,使得符号学同样面临着徘徊于“十字路口”的危险处境。
传播学与符号学这两门独立学科在发展过程中都存在着各自的学科危机:传播学长期在理论体系、方法范式层面被诟病为“无学”,而符号学除了被诟病“艰难晦涩”“玄妙”以外,还存在边界过大、理论体系过于宽泛、臃肿等诸多问题。正因如此,二者外部层面的“学科危机”催生了学科之间的互补。
2.内部契合:共通的学科本源与学科基因
(1)以“人”为本的学科本源
在汉诺·哈特(Hanno Hardt, 2008/1992:4)看来,“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传播学不仅是在具体的文化、政治经济环境中研究人和制度的学问,更是在变化的条件下研究人和制度的学问”从从美国传播学源流的芝加哥学派肇始,以布鲁诺,库利和米德为代表的一大批学者就开创了一种具有浓郁人文主义色彩的学术研究面向,将作为主体的“人”作为学术视野的关注焦点。传播学正式诞生以后,研究重心同样无法绕过这一焦点问题。正如施拉姆等人(1984/1982:4)所说:“我们在研究传播的同时,也在研究人——研究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他们所属集团、组织和社会的关系。”
同样,按照恩斯特·卡西尔(1985/1944:33)的说法,“除了在一切动物种属中都可看到的感应器系统和效应器系统以外,在人那里还可发现可称之为符号系统的第三环节,它存在于这两个系统之间”。作为长久以来人类在探寻客观事物的过程中所创造的产物,符号的出现也使得人类的认知超越了动物。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让人类与非人类行为方式有了本质区别。因此,符号学作为一门关于符号和符号系统的人文科学,其学科发展目标是致力于考察“人化世界”而非“自然世界”。
总而言之,无论是符号学还是传播学,在以“人”作为考察和关注对象的学科实践维度上具有天然的内在契合性。
(2)同源共性的学科基因
长久以来,传播与符号的关系成为学者们竞相追逐探索的领域。罗兰·巴尔特(1999/1964:1-2)曾提到:“大众传播的发展会使得人们空前关注‘意指’这一广泛领域,此情势必然会使得符号学呼之欲出。”传播学毫无疑问是与符号学血缘最为亲近的学科之一:符号学天然就有着传播的基因,而传播则是有关符号的传播,因而,传播过程中根本完全无法回避符号和意义。
(二)工具性逻辑:理论方法工具与经验对象工具的互借
自符号学诞生以来,诸多学者对符号学的工具性价值寄予厚望。20世纪70年代,法国学者格雷马斯在语义学和叙事学研究基础上提出了将符号学作为人文社会科学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基础的宏伟构想。不难看出,符号学固有学科倾向正表现在其突破现有学科界限和寻求学科间互动,不断充实和丰富自身理论体系的特点上。伴随着学科的快速发展,当今符号学研究已经跳脱了传统语言学、叙述学的研究框架,冲破了最初的狭隘范畴,成为了一个无限开放式的领域。
中国传播学研究不管是在理论范式,还是在方法论体系的整合层面,都还存在极大的不足。如何从基础处着手做传播学基因要素、知识谱系的探寻和建构,做方法论体系的整合?符号学丰富的理论体系和多元的方法论体系恰好能为传播研究提供一个相对完整的理论框架,有助于提升传播学科的学理性。笔者认为,在符号学为传播研究提供理论方法工具的同时,传播学丰富的传播实践也可以反过来为符号学提供经验对象工具。
(三)实践性逻辑:平衡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
在当今学术研究实用主义泛滥的语境之下,科学技术成为了一种先验的决定人的生活的操作系统。于是乎,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圈子内看到这样一种趋向:以技术路径为代表的研究取向受到了学者们的热烈追捧,一种自然科学的研究模式正在席卷人文社会科学。
中国传播学研究也不例外。不管是早期新闻学还是后来引入的传播学研究,结构功能主义的研究范式不仅直接导致理性被片面化为实证理性、技术理性与工具理性;而且也进一步遮蔽和忽视了传播学作为人文社会科学的本质功能属性,无法摆脱“媒介中心主义”或“技术决定论”的窠臼。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发展至今,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出发点在什么地方?我们应该带着什么样的工具上路?笔者以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终极目的不仅在于实现对人与社会的科学认识,还在于对价值和意义等一系列问题的持续追问。在这一问题的处理上,符号学至少能成为统合这个一般规律的重要角色之一。
如果说“工具理性”维度构成自然科学研究的核心,那么,“价值理性”维度就成为了人文科学研究中最重要的价值取向。毋庸置疑,符号学作为一门人文科学的本质是不容动摇的。对传播学研究而言,可以通过符号学的分析路径,系统化地去考察传播的过程,找出其中每个传播符号之间连接的机制、规律,厘清传播内容如何生产、生产之后如何产生意义等问题,从而建构起一套自身的解释系统,去实现我们对某些规律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