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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和“涉事” | 龚静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24-10-06 21:30

正文

龚静

上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已退休)。

出版有《会丹青》、《西门,西门》、《花半》、《遇见》、《行色——龚静散文精选集》、《书·生》、《写意——龚静读画》(初版和修订版)、《上海细节》、《上海,与壁虎一起纳凉》、《要什么样的味道》、《城市野望》等二十多部散文随笔集。

获第三届“上海文化新人”荣誉称号(2000年)。首届朱自清文学奖(散文)(2006年)。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散文集)(2014年)。2014、2016、2019和2023年度上海市作协会员年度作品奖励(散文集)以及其他文学奖项。

作品被收入《上海五十年文学创作丛书·散文卷》、《繁华与落寞》、《上海作家散文百篇》、《你可以信赖他——‘2002笔会文粹》、《谁能叫世界停止三秒——‘2004笔会文粹》、《新时期嘉定作家群》(作品卷/资料卷)及《清澈的理性——科学人文读本》等多种散文选集。散文作品曾被翻译成英文收入选本出版。诗歌作品入选《上海文学》英文版首刊。作品曾收入上海市高中语文课本。

文学创作同时亦画画写字,探心手相印之趣致。

《于飞》龚静 作 2021年9月(选自《会丹青》一书)


跨界和“涉事”

龚静

近年来作家或媒体人开画展、或画家出书的事情不少,有些作家的毛笔字可能比他小说中的字单价要高出巨多,还有唱歌的写文章,主持人学画画,甚至借了名声干脆拍起卖来,演员挥毫书法卖出高价,或者演员演着演着唱起歌来,不一而足,大致此种现象被称之为跨界,当然如此跨界的称谓送上,似乎是一种社会的认可,而非你“跨”了,就真的能“界”点什么下来了。比如,有的作家或演员的字售价颇高,借的是其本行的名声;有的主持人的画不过票友水平,好评如潮涌的其实是其昔日的光环。其实,跨界不过是当下的词,早有文艺复兴式人物一说,比如达芬奇,绘画解剖设计等在在精通垂史。当然,达芬奇是跨界高端,非凡常人所为,多才多艺之俗语之说常人可借用。

《千山》龚静 作 2022年7月 (选自《会丹青》一书)

第六届冰心散文奖颁奖会结束后,翌日 举办了主题为“文学与美术的关系”的散文论坛,提出的就是所谓跨界的问题。有的发言者从自身既写作又绘画的角度,谈及文字和视觉之间的思维转化;有的评论者在欣赏画家高尔泰的具有批判性和思想性的随笔之同时,也指出这种美术和文学之间的跨界很可能会造成某种“左右逢源”,也就是说绘画的尝试也好,写写文章也罢,不过是拿来做敲门砖,特别提到“最怕官员写散文”。当然,很多官员提起毛笔写字就变成了“书法家”也是大家都可见之的现象(只是,常常是官位倒了,字也就不书法了)。也因此,有的论者对这种跨界并不看好。

《水云》龚静 作 2022年7月 (选自《会丹青》一书)

在倾听发言时,我也在考虑文学和美术之间的关系,个人觉得其实无所谓跨界不跨界的,本身美术和文学都是一个人生命表达的载体,虽然前者主要以色彩/点/面/线条为主要表达方式,直接作用于视觉,后者以文字方式,更多需要思维的转化,可是,对创作者而言,只是表达形式的差异,相似的均为生命情感/思想的外化。当然,创作者的思维形式是有偏向的,有的比较视觉化,好比有的写作者的文字富有画面感,而有的画家的画作也超越了具象的限制,以抽象的形式通往某种更少边界的呈现;画家式的观察引入文学创作,对细节的深度传达当是有帮助的。

在我看来,倘若是真正源于生命内在的创作,无论美术还是文学,它都是发源于创作者的心性,心性里涵泳了智性、感性,色彩表达是也,文字表达是也。比如我写读画散文,看一幅画,有线条、色块、墨色、点染、构图等技法层面的观看,其实更有对画画者的生命体悟,何以是“这一个”而非那一个生命会如此的表达,否则一样的技法,为什么他的表达让你共鸣?窃以为这是创作者性灵情致的转化了。

我在发言中表达了如此个人对美术和文学之所谓跨界的看法,窃以为在中国文化历史上,诗书画是文人的基本功,其实无所谓跨不跨界,也许在知识分工不断细化、专业壁垒强大的现代社会,如此多样化的表达才成为“跨界”,而现在跨界现象的层出不穷,自然也有某些人左右逢源,以此谋取各种利益,但倘若我们放宽眼光来看,或许也正是这样一种中国文化传统在当下社会的回归,也不妨视作为一种文人心性的激发和回归。

当然这种心性的激发也是多面向的,有的则源于初心,由来已久的欢喜;也有的或为后天激荡,也许当物质层面上的东西得到相对的满足,回首寻找某种内心的出口,正赶上这一波,也就顺势赶趟了,就像有些土豪盆满钵满了也想换种玩法,于是找到“国学”、找到“身心灵”、找到了“田园”,然后搞搞书坊道场雅集等等,背后实际更多利益推动,面上总归知道要拿文化说事,当然如此文化暗中悄没声儿地被替换成了伪文化也实在不出意外;也有的是在真正寻找人生下半场的寄托,人生之“空”性或也是明白的,只是肉身难免要找点赖以维系的东西,在人生上半场熟悉的场域之外发现某些精神寄托,并身心投入,在“如梦幻泡影”的世间也是一种生命的流过。无论种种,以宽容的视野来看,一个人的生命期望在多元的面向上发散和表达,是生命的一种养成和成为。我们何必一定要以所谓专业的视域来限制人的内在呈现呢?

当然,一个人一生只做一件事,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确实非常好,非常庄严。但有的人喜欢多多尝试生命的多种可能,也很好啊,身心在人世间的各种经过各种体验,亦然是一种庄严。就以美术来说,或者再扩展一些——工艺,窃以为在机器越来越代替人力的现在是尚且能触摸到人的温度的领域。工作之余,做做木工,做做点心,感受人和物的联系,体悟在这种关系中的眼耳鼻舌身意,身心大概也会通透不少。现在写作大多在电脑前,长期如此其实伤害身体,而在笔墨间游走,手和笔和色彩和水之间的感觉强烈而微妙,全身的气息流动凝聚于此,能感受到于键盘前不一样的生命能量。

以自己为例,少时其他功课之余也很欢喜画画,小学初中都参加过彼时学校开设的课余绘画班,画石膏像,画速写,还有水彩什么的,后来考重点高中,考大学,画画的爱好并没有去发展。那时拮据年代,也没有更多的途径和资金去发展这样的爱好。不过喜好总在那里,到了大学后转化为看画读画读美术史艺术史,有时在宿舍里铅笔画画速写,或者写写毛笔字,不过都没有连续性。实践的念头似乎总是隐约地雀跃着,到了2008年,人到中年,终是决心拿起画笔。先水彩,后油画,再水墨,2008年至今,中间几年虽然也并非常常练习,但也算并无全然荒芜,近几年则时时写写画画,主要集中于写毛笔字和水墨(有时水彩),2022年春夏逢奥密克戎病毒破防沪上,封控,禁足,更是每天写毛笔字,有时画画,纾解和表达。如此特殊时期,感觉写写画画比电脑前键字更能凝神静心,在线条和色彩间得以气息贯通。

《你只是静寂,和无声的飘杳》龚静 作 2021年3月(选自《会丹青》一书)

在写作和绘画两者之间,从我自己的实践体会来说,写作需要细微逻辑地精心编排构思,落实到纸面上,需要字里字外多元思维的思考转化,理性和感性多重的杂糅。画画则偏重于构思之后的手作完善。也就是说,写作的构思和表达是在写作开始之后连续不断的,绘画则是心中有谱之后,一笔下去,慢慢展开,这个时候笔墨手的融合更为要紧,然后再精心点染或勾画。我的体会是,写一篇文章,有时从一个细节一个想法开始,慢慢延展,渐渐荡开去;画一幅画的话,似乎大致得有个画面,然后再借助笔墨渐渐次第地呈现。似乎前者是从点而线而面,后者则由面而点线,然后再回到面。不过,审美确是两者之间的桥梁。审美观决定了你怎么写怎么画,用什么色调,如何笔墨,多留白还是其他。说来,其实还是源于创作者个人的内在“心源”。

我曾经问过同样写作和画画的文友姚育明老师。写作和画画带给她怎样不同的感受呢?她退休前在一家文学杂志做编辑,自己也创作小说散文,退休后当然也还写作,但画画则更多用心了。她用丙烯画画,偶尔油画,色调烂漫,画喜欢的猫,画喜欢的植物,有一种随兴感。姚老师说,她小时候就爱画铅笔画,花草,古代美女,两大题材。和也喜欢画画的高年级同学交换画,上大学时,在课堂上画同学的背影,老师的肖像。就是说,这种喜欢是有迹可寻的。再后来是看到初中学画的女儿剩下来的颜料,就提起笔来涂涂,看到什么就画什么,颜色都没有层次的,也没什么造型,就是喜欢。退休后就更加喜欢画了。有时候做梦梦到一个场景,就想把它画下来。虽然画得不好,但沉浸在一种情绪中的时候,觉得会画得更好,虽然不写实,但非常有情感,朋友看了也都说好。姚老师还说技巧肯定要学习的,但情绪很重要。我非常感同,这种情绪就是一种创作激情,好比想写什么的时候,你会觉得身体里升腾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这个时候是非要去写作不可的。同理,当激情流淌于色彩和线条时,必然也流淌于画面的。

文字和画画如何不同?画画更感性的。这是我们都感同的。

也喜欢画画的作家朋友童孟侯老师是个非常幽默的人,问他画画和写作有啥不同感觉?他说画画完全放飞,自由,更开心。

认识的作家朋友中还有不少都在中年以后提起画笔画自己想画的东西,花草动物风景,有的虽然笔法不一定成熟,色彩和色彩之间的关系尚待摸索,不过感觉都画得很开心。我想这其实并非一定要归入诸如“跨界”云云,其实就是用绘画的方式的表达。若是原本少时就有的欢喜爱好,那就是一种自己成全自己的生命方式的。

也曾听到一种说法,说绘画在当下科技时代是一个落后的技术活了,电脑绘作画面是非常方便的了,不过,窃以为对个体生命而言,何须在意什么落后不落后,这些都是人为的价值限囿,人有意的是:生命的发现和自给自足,是生命在有限的时间里的完成。那么,又何须纠结什么跨界不跨界、能不能跨成,这些都是外在的评价,对个体来说,全身投入了,就满足了。

就算是实用一点的说法,一个人在不同领域的游走,但凡能用心,总会在彼此的差异中发现联系,在联系中感受不同事物的殊途同归,拓宽原有的视野和观念,推动身心的生长。

当然,这些想法大概也是比较“天真”了的,以心性而为的纯粹是如今的稀缺,多的是各种取巧各种旗号各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即便如此,个体能量的多种面向的发散还是值得肯定的。

其实,在中国古代,尤其宋元以来的文人艺术,诗书画是文人的“余事”,非谋生手段,乃一种生活方式,即八大山人所谓的“涉事”,它是生命的一种直接反应形式,兴之所至罢了,而不是因此要进入某些“协会”,进入“艺术市场”成为商品——毋庸讳言,这一脉文人传统,自明朝开始也发生了变化,艺术和市场捆绑密切。但是,真正的创作,是不设界限的,心的界也罢,专业的界也好,它驰骋的是生命畛域。

(文章选自《会丹青》龚静 著  陕西人民出版社2023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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