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1月,《日本国宪法》颁布,对国家与个人的关系进行了规范。新宪法第十一条就明确规定:“国民享有的一切基本人权不能受到妨碍。本宪法所保障的国民基本人权,作为不可侵犯的永久权利,现在及将来均赋予国民。”
《日本国宪法》公布后,日本媒体对全国青年进行过舆论调查。对于“当敌国入侵国家时,你准备怎么办”这一问题,只有三分之一的回答是“坚决抵抗”,三分之一的回答是“设法逃跑”,还有三分之一的回答是“无条件投降”。
与战前昂扬的国家意志及澎湃的“爱国”热情相比,战后国家在国民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如冰消雪融般消解了。著名经济学家大熊信行指出,因为以前貌似强势的国家意识,并没有建立在关注民众利益的基础上,所以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那么,想远离军国主义、侵略主义的人们,一旦发生了战争,为什么就不得不屈服于国家的行为呢?大熊信行的回答是:这是因为国家要求国民忠于国家,而国民中又没有人对此表示怀疑。在这样的国家里,一旦国家政策产生错误,给国民带来的灾难将是巨大的。
本来,对国家进行质疑应该是知识人的责任。就像加藤周一所说:“也许大众确实不能‘了解’事实,但是知识人是能够‘了解’的。倘若后者不了解任何事物,则只能认为他没有打算去了解。”
在战争期间,绝大多数知识人缺乏科学精神和人文勇气。到了战后,一些知识人又纷纷开脱自己的战争责任,借口是“既然战争打起来了,就只有支持国家了”。大熊信行把这种行为称为“对公众的侮辱”。
他从不讳言自己在战争期间曾担任“大日本言论报国会”——一个站在政府的立场上向国民积极鼓吹战争的媒体组织——的理事。他坦然承认,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知识人,积极支持和参与了国家动员的战争。
从痛苦的反思中,大熊信行得出一个结论:为了破坏人类创造出来的令人憎恶的战争,人们就必须拒绝对国家盲目忠诚。许多日本人对于“拒绝对国家盲目忠诚”论产生了共鸣,慢慢接受了大熊信行的观点,重视个体权利、淡化国家观念越来越成为公众的意识。
20世纪50年代初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要求日本重新武装,追随美国的战争政策,当时的日本教职员工会就做出了决议:“不要把我们的孩子再次送上战场!”这印证了战后著名思想家鹤见俊辅的话:“我们作为战后的人,也记住了从前的屈辱。今后一旦发生不合历史潮流的事件,一定要明确地反对!”
在战争期间,国民对国家的忠诚度经常受到考验,被判定为不忠的“非国民”会被揭发,甚至撤职。但是战后就不再有类似的考验,即使是在国家庆典期间,也不需要挂出太阳旗向街坊邻居展示自己是忠义兼备的日本人。
很多孩子甚至不知道挂在公共建筑上的太阳旗是国旗,并且还以为《君之代》是相扑歌曲。自1953年起长达五年间,日本统计数理研究所进行了“日本人国民性”舆论调查。调查中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以下三种意见中,你赞成哪一个?
(1)只有首先实现个人的幸福,日本才能变好。
(2)只有日本变好,个人才能得到幸福。
(3)日本变好和个人幸福的实现是等同的。
选择第一个答案(个人优先)的人数一直在25%~30%之间波动,变化不大;选择第二个答案(国家优先)的人数从37%下降至27%。
在1945年之前,日本曾经把国家放在绝对位置,泯灭个人价值,个人必须服从国家的超国家主义价值观占据制高点。为什么在战后会出现颠覆性的变化呢?国民是如何从神圣的国家重压下解放出来的呢?
这固然与美国在占领日本后实施民主改革、否定专制的国家至上主义有关,但也有日本知识人在反思的基础上为日本民族注入现代价值观的功劳。 一位学者曾说:“一个国家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经过历史反思和思想启蒙,日本开始向真正的现代化国家转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