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人说上海人吃螃蟹,一只螃蟹从上海吃到北京。我一直觉得是调侃,无非是说上海人小气。不过,上周末在返京的京沪列车上,我所邂逅的上海白先生却给我上了一课,我信服了。
我乘坐的是上海至北京的
D312
次列车,晚
7
时开车,次日七时到达。这趟车人不多,我这包厢就我和上海江湾的白先生。他年方五十有二,中等身材,体格健壮,衣着整洁,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并不高的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聊天中得知他是一名白领。
火车启动后不久,白先生彬彬有礼地和我打招呼说他要用餐了。
白先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装有大闸蟹的餐盒,接着取出一个类似外科医生专用手术缠包,一层层剥开后,将刀、叉、剪、铲、钳等器械依次铺开,最后拿出围嘴、纸巾和专用调味品。
见此情,我暗喜,可有机会亲睹上海人是怎样吃螃蟹的了。但老盯着人家吃东西不合适,我就在《铁通报》中缝处抻开一个口子,玩起了徉看报,实窥探的小猫腻。
白先生仰头扫视一周,手在空中一舞,习惯性地做了一个驱赶蚊蝇的动作,在确保空中安全后打开了餐盒,小心翼翼地请出螃蟹,摆放在茶几的托盘里。他边摘除防伪标识边念叨:我不信这个,阳澄湖哪有那么多大闸蟹,就是苏北蟹在阳澄湖洗了个澡而已。我吃蟹就看个儿大不大,体膘肥不肥,哪里出生的我不管。
面对红彤彤的螃蟹,白先生并没有马上开吃,而是先做了压腿、推手、扭腰一套类似太极的热身动作。
热身完毕,他撸起袖子,提起螃蟹掂了掂重量,再用手指量了量身长。放下螃蟹后,他有点迟疑,是先卸腿还是先揭盖拿不定主意。最后脑门一拍,先扫外围后剿中央,由简到繁。
卸下小脚,可小腿肉紧紧粘在壳壁上,很难倒腾出来,这明显是火候不够所致,恰恰先生又带错了工具,这些刀、叉、铲、钳都是吃梭子蟹用的重型器械,吃大闸蟹不好使,最后不得不用微创手术,借助牙签一点点把肉挑了出来。
当然,接下来的几条腿的工作难度就相对小些。不过,最后的两只钳爪还是让他发了愁,劲小了打不开,劲大了易破碎。工具不好使,嗨,干脆牙齿上。白先生张开大嘴,力量由小到大使着劲儿咬,脸上的皱褶全聚集在咬齿的一侧,眼睛被挤成一道小缝,似乎很痛苦,在别人看来不是他在咬螃蟹,而是螃蟹在咬他。
虽然腿和钳爪的肉都被剔了出来,但他并没有直接食用,而是将蟹肉撕成一条一条的晾在碟子的边沿上,待后蘸着作料吃,显得筋道。
你别说,白先生倒是个健谈之人,他时不时地围绕螃蟹找点话题和我聊聊,我也感兴趣。他问我钳爪上的密绒是干什么用的,我摇摇头,他解释道,河蟹不比海蟹,淡水污杂物较多,容易蒙蔽眼睛,这就是螃蟹的绢巾,用来擦拭眼睛的。
我看手表,白先生在八腿两钳上整整花去了一个半小时。此时他有点累了,倚着床头闭目养神,时有呼噜。他知道保持足够的体力是多少的重要。卸下腿和钳,对白先生来说,才是工程的三分之一,真正的体力活还在后头的主体工程上呢。
休息后的白先生身体和兴致都恢复到最佳状态,他觉得不能光埋头傻吃,还得玩玩。没有腿和钳的螃蟹像个陀螺似的。他把蟹翻了个底朝天,用手拧着蟹体转,速度越转越快,震得托盘叭叭直响,白先生也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夜来香”。
主体工程开始,他撬开盖儿,盖子上有黑、白、红等多色可食附着物,他旁若无人,直接用大拇指耕,小指抠,舌头舔,一个乌杂的蟹壳就这样被他打扫得油光锃亮,用时
40
分钟。
不过,在舔食过程中,脸也挂了彩,一颗黄豆大小的蟹肉趴在鼻尖上,白先生虽有感觉,但襾只油手又不便触摸,几次试着用舌尖把它勾下来,都因舌头短那么一段,无功而返。他笑了,我也笑了。见此情景,我哪能无动于衷,立即抽出纸巾帮他解了难,我问他纸里的这块小肉还要不要了,他说先留着吧!
中秋后的螃蟹肥美殷实,壳子掀开后蟹黄灿灿,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喉节串动,垂涏欲滴。但这不要紧,坚持一会儿就会好的。可这兄弟并没有顾及我的感受,仍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他不急我急了,我婉转地催他快点吃,说螃蟹凉了不好吃。可白先生不以为然:那你就不懂了,你们叫吃蟹,直奔末端,狼吞虎咽穿肠过;阿拉上海人叫品蟹,注重始端,细嚼慢咽留住香。吃字一个“口”,品字三个“口”,你们吃一囗我们吃三口。上海人工作节奏快,平时没有工夫吃蟹,只有出差时才能吃上一只完整的蟹,不是上海人吃不起蟹,而是吃不起时间。
白先生边吃边细心地把蟹的胃、肺、肠等都独自分离出来,并逐一给我讲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并和我讲螃蟹的结构,营养、吃法,以及挑蟹的窍门。这些我虽不陌生,但出于尊重,我只好洗耳恭听,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