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是一只狐狸。可我不是蒲松龄《聊斋》里的那只白狐,为爱专一,为爱守护千年百年。我做不到那么善良,落魄的穷书生于我没有吸引力,勾不起我的同情心。我也不是刻薄人嘴里专门勾引别人家男人,拆毁别人家庭的狐媚子狐狸精,我缺少成精的资本,眼神、脸蛋、屁股都不够本,勾不了人,也毁不了家。
我是《伊索寓言》里站在葡萄树下巴望千年,流了千年唾涎等着吃葡萄的那只狐狸。《伊索寓言》里记载: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我相信自己能吃到葡萄,但就算吃到了,我还是会说那葡萄是酸的。
树上的葡萄成串成串地挂下来,晶莹剔透,紫汪圆润,充满诱惑,狐狸对葡萄一直缺乏免疫力,它圆瞪双眼,流着口水,挖空心思想要吃到嘴里。生活中也挂满了葡萄:票子、车子、房子,爱情、婚姻、家庭,学业、工作、事业------人人都仰着头,红着眼,孜孜以求,乐此不疲。这样看起来,大多数人都是狐狸,只是有人吃到了葡萄,有人吃不到葡萄,而不管有没有吃到,葡萄都是一个味——酸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吃到葡萄的狐狸,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没有吃到葡萄的狐狸。我属于后一种,巴巴地望着,从来没有放弃过,好几次眼看就够着了,转眼又落到了别人的嘴里,所以我认定了葡萄是酸的,吃到了的人,说不定就坏了肚子。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拥有中国人所有的陋习——文人相轻也好,阿Q精神也罢——说到底,都是狐狸在说葡萄。
这几天跟学生讲庄子的《逍遥游》,当讲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时候,我笑了:这庄子可真狐狸!
庄子明明就是一只大鹏鸟,倘若时机成熟的话,可以一飞冲天,翱翔于九万里的高空,享受非凡的神奇。庄子的葡萄是南冥,按他的修行完全可以达到。可惜庄子生不逢时,海运啊,扶摇啊,各种限制各种约束,加上周围的蜩啊,学鸠啊,斥鷃啊,一群小人的嘲笑挤兑,使他无法到达南冥,甚至无法享受到飞翔的快乐。庄子吃不到葡萄,就说大鹏鸟不够逍遥,他要做至人、神人、圣人,准备脱离社会,忘却自我,放弃功名与利禄。庄子的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无数次的坚持失败之后酸溜溜的自我调侃。庄子的思想不能直接灌输给学生,无功无名会把小孩子惯坏了的。小孩子看不到葡萄,前方没有好东西诱惑,会失去追求的动力。小孩子得诱惑他学习翅膀的扇动,要不然整天懒洋洋趴在课桌上睡觉,会成虫豸的。
庄子认为真正的逍遥游或者说做人的最高境界是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能做到这点的不是人,是机器。但机器是人发明制造的,还得人去驾驭和操纵。按庄子的理论,在他那个年代倘若能发明点机器,驾驭和操纵它并飞上天空的,就是至人、神人和圣人了。再怎么说也是实干家,是英雄,该受到大家的仰慕和崇拜了。但如今这个世道,实干家和英雄即使身子上了天也上不了新闻的头条,引不来世人的关注,成不了名人,换不来票子,住不起房子,养不活家人和自己。比方刚刚飞上天的余旭就不及人家马蓉、刘恺威和林丹。余旭的生命远不及马蓉、刘恺威和林丹的屁股有号召力。余旭的牺牲只换来几声轻轻地叹息,几滴亲友的眼泪和父母心中的伤痛;后三者的屁股稍微挪了一下位置,姑且不论是真是假,普天下就立马珠眼圆瞪,唾沫横飞,浑身打了鸡血,手指戳屏戳到伤筋。
当今世界,讲究形式,崇尚虚伪,所谓戏子上位,英雄落泪。戏子们演绎着别人的人生,用假眼皮,假睫毛,假鼻梁,假嘴唇,假下巴。一副假面孔把观众迷得颠三倒四,神五神六。而他则赚得金满钵银满钵。倘若遇到口味重一点的,能填上一对假乳房,一个假屁股,那就更使观众飘飘然,像吃了兴奋剂,屁颠颠主动送上钱去。
演戏的通过别人的手,众星烘月够到了最好的葡萄。举目四望,挎着名包,开着名车,住着豪宅,鼻孔朝天,牛逼哄哄,不可一世的差不多全是用假面孔示人的戏子。戏子动动嘴皮子,动辄片酬上亿,富能敌国。那些扫马路,造机器,开飞机的几世几代都赚不到演员一天的报酬。
戏子上位之后,出现了一大批奇奇怪怪的事物。首先戏子出了名,成为明星,背后就苍蝇嗜血似的跟上一大堆粪球和狗仔。粪球和狗仔自己当不成明星,却可以通过戏子而成名,从而分得几粒酸不拉几的葡萄。
戏子成名成家之后常玩此地无银的把戏:凡在车站、机场等非片场的公众场合现身须得把头脸和上半身先捂住,大墨镜,大口罩 ,大头巾,外加色彩艳丽的大外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表面上装得很怕别人认出来,骨子里很怕别人没认出来。与上半身捂的风格完全不同的是下半身的露,恨不得脱光了才好,象征性的短裤只够盖住半截屁股,两条大白腿显然跟上半身不在一个季节,晃悠晃悠,吸引着别人的眼睛。
狗仔嗜腥,专盯着人家的大长腿和白屁股,扒人家裤子,关注着别人的鸡鸡,然后在各种媒体上抖搂明星们的丑事。扒人裤子是侵犯人权的,被扒者会受到羞辱,照理应该报警,让扒人者受到法律制裁。但奇怪的是,警察局很少接到此类报警电话,被扒者反而常常在微博里开始申辩,开始向别人道歉。可见吃到葡萄的人往往因爬得太高而管不住自己的屁股和鸡鸡,而被人偷窥,然后就开始后悔吃到嘴里的葡萄酸得掉牙。被扒者因为被扒而出了名,扒人者也因扒人而出了名,被奉为“神探”,成为职业,越扒越起劲,一扒一个准。其当然也吃到了葡萄,且不管这葡萄是不是人家吃剩的,人家塞了屁眼的,是不是已经烂了,臭了的。
粪球跟狗仔不同。他不一定扒人家裤子,但他舔人家肛瘘。粪球把人舔舒服了才能赏到几粒葡萄。粪球们以追捧明星起家,撕扯着喉咙:某某星,我爱你!给八竿子打不着的某某星造势,似乎是叫得越响就越能赏到更多的东西。粪球们把赏到的丑不拉几的东西当做宝贝,当作名片,到处炫耀,然后就得到了上葡萄树的通行证,渐渐地自己也成了某某星,吃到了葡萄,然后继续星探的故事。
但凡爬得高的都得有这样一张名片。名片是梯子,架好了便能上树。很多人不知道,低着头找石头,找木梯,首先是找不到,找到了,也被有名片的人抢走。所以要吃到葡萄须得走捷径,自己想办法的基本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