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先进”“后进”及“野人”等称谓历来注家颇多歧义。
包咸主张以出仕先后分“先进”“后进”,刘宝楠则认为“先进”“后进”均指孔门弟子言,以入门先后分“先进”“后进”。
今人杨伯峻先生则综合古人之说,认为所谓“先进”和“野人”是指“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过爵禄的一般人”;
“后进”则是指“先有了官位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5]。
相比之下,愚以为还是朱熹的解释较为近理。
他说:
“先进后进,犹言前辈后辈。
野人,谓郊外之民。
君子,谓贤士大夫也。
程子曰:
‘先进于礼乐,文质得宜,今反谓之质朴,而以为野人。
后进之于礼乐,文过其质,今反谓之彬彬,而以为君子。
盖周末文胜,故时人之言如此,不自知其过于文也 。
’用之,谓用礼乐。
孔子既述时人之言,又自言其如此,盖欲损过以就中也。
”
[6]所谓“贤士大夫”并不是指一般士人,而是之周代贵族。
如果联系《雍也》中的“质胜文则野”之说,则这里的所谓“先进”就是指“质胜文”者,其行为举止较为朴实,有近于乡野庶民;
而“后进”则是“文胜质”者,其行为举止过于注重形式,有近于古代之贵族。
在此二者中选择,孔子宁肯选择前者。
由此可知在“文”与“质”的二元结构中,孔子无疑是把“质”置于优先位置的。
那么孔子确立“文质模式”并且以质为重,究竟意味着什么?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孔子眼中的“文”之所以与“史”相关联,是因为“文”乃是所谓“王官之学”,也就是周代贵族创立的以礼乐仪式为核心的整个文化系统的总名。孔子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可知“周文”在其心目中的位置。在他看来,君子就应该是娴于礼乐文化,言谈举止中规中矩的人,他屡次批评子路,说“野哉,由也!”(《子路》)“由也喭”(《先进》),甚至说“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先进》)根本上就是因为子路性情鲁莽,不善于学习,不能做到时时处处谨守礼仪规范,因此达不到“君子”的标准。孔子所说的“野”则与庶人相关联,乃有取于庶人纯真无伪的质朴品性,可以理解为他对下层文化或民间文化的汲取。
进而言之,孔子建构起“文质模式”旨在标举一种新型人格理想,这种人格理想是古代贵族精神与庶民优秀品质的结合,是传统与现实的结合。(
贵族精神,庶民品质,第一次听说,
好
)
孔子之所以会建构这样的人格理想与他所处的时代密不可分,与他自身所代表的士人身份更是息息相关。孔子所处的是传统贵族文化向新兴士人文化转变的时代,他本人正是这种转变的标志性人物。一方面他深受传统贵族文化浸润,对雍雍穆穆的贵族礼仪充满向往,同时他又是新兴士人阶层的代表人物,处于实际上的庶民地位。因此在他身上存在着两种文化因素的冲突、对立与融合。
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孔子所创立的儒学就是新与旧两种不同文化因素相结合的产物。我们无论是从儒家的人格理想中还是社会理想中都不难看到这两种文化因素构成的张力状态。这表现在入世与出世(所谓“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泰伯》))、自律与自由(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里仁》)与“吾与点也”(《先进》))、等级观念与平民意识(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颜渊》)与“泛爱众,而亲仁”(《学而》))等等许多具体问题上。
我们讨论的“文质模式”也同样可以看作是两种文化因素的融合,其中同样也呈现出某种张力状态。
“文”来自贵族文化传统,“质”来自庶民文化
。贵族文化对形式的高度重视与庶民文化的纯真质朴特性在这种阐释模式中得到统一。
孔子的人格理想是与他的政治理想密切相关的,其政治理想的主要特点是
既站在统治者立场上要求黎民百姓,又站在黎民百姓的立场上要求统治者。(
孔子上下其手,也挺不容易的
)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儒家所坚持的是一种“中间主义”的政治立场,孔子所代表的儒家话语乃是一种“居间言说”,他们是以全民代言人身份说话的。孔子坚持“克己复礼”,似乎是个复古主义者,完全站在没落贵族立场上一心一意恢复周代礼乐制度,实则不然。他的政治理想也是一种融合——传统贵族制度与庶民理想的结合。在孔子的思想中,诸如“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季氏》)“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八佾》)“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子路》)以及关于“仁”的许多论述都是站在庶民立场上对统治者提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