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低工资的实际影响远非以上论点所述那么明了。回顾历史经验,最低工资与失业之间并无明显关系:通胀调整后,1967至1969年间的联邦最低工资标准是历史最高的,而同一时期的失业率低于4%,属于历史上低水平。对于最低工资与失业这一问题,经济学家的研究结果也多种多样。1994年,David Card和Alan Krueger比较分析了新泽西和宾州边界两边的快餐店,估计出新泽西的最低工资有所增长。他们得出结论:“与教科书模型的预测相反……并无证据显示新泽西最低工资的增长降低了本州快餐店的就业。”
许多实证研究对Card和Krueger的研究发现提出激烈挑战。如今,辩论双方都能找到支持各自观点的文章,学界对于结论的争论仍在继续。长期反对最低工资的经济学家David Neumark和William Wascher于2006年对超过百篇实证论文进行综述研究,虽然这些论文的研究结果各异,但他们的结论是证明最低工资标准的提高增加了失业的“证据占多数”。另一方面,近期两项综述研究(综合多项研究的结果)发现最低工资的提高对于就业并无显著影响。过去几年间,诞生了一批新的前沿研究,这些研究通过对比邻近国家就业水平的变化,也发现“最低工资增长对于收入有强烈影响而对于就业无影响”(即工作数量没有发生变化,工人挣得更多)。不出意料,Neumark和Wascher对这一研究方法提出质疑。学界对于该问题分化为两个阵营:2013年,当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向一群著名经济学家抛出问题,将最低工资增加至9美元是否会“显著增加低技术工人的就业困难度”,经济学家们给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回答。
提高最低工资并不会增加失业,这一观点和经济学基础课的理论恰相矛盾。根据教科书,如果劳动力更昂贵,企业便减少购买。不过有不少原因可以解释现实世界为何并非如此运转。虽然标准模型预测如果工资增加,雇主将用机器代替工人,但并不是任何公司都可获得价格合理的劳动替代技术,特别是小型企业,由于规模小,一旦裁员就无法正常运营。(拿地方小打印店举例:无论复印机的工作速度有多快,还是需要有人来和顾客打交道。)因此,即使提高最低工资,一些公司也不会裁员。另一种极端情况是,大型企业的市场支配力足够强大,一般的供需模型并不适用于它们。它们可以通过雇佣更少的员工(只雇佣那些愿意拿低薪的劳动者)来降低工资水平,这和垄断企业可以通过减少生产来哄抬价格同理(例如石油垄断企业)。最低工资则迫使它们支付更多薪水,消除了它们最小化雇员数量的动机。
在上述情况下,提高最低工资带来劳动力成本的增加。不过很多企业可以通过提高价格来补偿成本的增加,因其消费者并非穷人,净效应是实现高收入向低收入家庭的资金转移。此外,支付的工资提高,员工生产率将提高,企业也因此受益,抵消了劳动力成本的增加。Justin Wolfers和Jan Zilinsky指出了工资水平提高从而生产率提高的几类原因:高工资能够激发员工努力工作的积极性,吸引高技术水平的劳动者,降低员工流动率,降低招聘和培训成本等等。如果辞职员工减少,也能减少任何时刻因换工作而造成的失业。最低工资的提高能够鼓励更多人进入劳动力市场,从而增加就业,提高产出。最后,工资提高将增强工人的购买力。因为穷人的开支占工资相对较大的比重,因此提高最低工资能够提高总体经济活力,刺激经济增长,创造更多工作。以上种种因素都使经济学基础课上的二维供求曲线图变得更为复杂,也解释了为何提高最低工资并不一定带来失业。供求曲线为理解最低工资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论起点。但是光凭这一条理论,对于预测更加复杂的现实世界价值有限。
即使提高最低工资确实导致一些人失业,也需要把这一损失与其他低收入劳动者收入提高而带来的好处进行权衡。国会预算办公室的一项研究估计,10.10美元的最低工资水平将减少50万份工作,但同时增加大部分贫困家庭的收入,使90万人脱离贫困线。经济学家Arindrajit Dube近期的一项研究得出类似结论,他发现最低工资提高10%,能够减少2%到3%的贫困家庭数量。参与2013芝加哥布斯商学院研究的经济学家们支持提高最低工资,因为这一政策下依然能够就业的群体所获得的好处超出了它对就业造成的潜在影响。提高最低工资也能缩小高收入与低收入工人的薪酬差距,从而降低不平等。
简而言之,提高最低工资水平还是废除最低工资制度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理解和分析经济学研究并非易事,论证常涉及复杂的计量经济学知识。最低工资的变化会对不同群体产生不同影响,也应该把最低工资与其他帮助贫困劳动者的政策做以比较——比如说弗里德曼所认同的最低收入补助(给低收入家庭的补助金,和现在的所得税补贴类似),或者哈耶克假定存在的“保障最低收入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