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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撸猫不要命的男人们……

故事贩卖机  · 公众号  · 杂志  · 2019-01-03 21:30

正文





妖猫

文/孙飒飒



徐州城外,一位青年正赶着夜路。

那青年素袍葛巾,背着一个鼓鼓当当的粗麻带子,若不是其面目清秀、仪容得当,这副样子定会被认为是逃难的流民。

“呼,怎么晚上还这么闷啊。”青年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

现在世道不太平,皇帝宠幸太监,门阀蠢蠢欲动,连几十年不遇的大旱也降临在了几个州府。老百姓都传说这旱灾是和皇帝不修德政有关。

要真是那样,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青年慨叹之际,忽闻一阵求救声从路边的草丛传来。青年疾步赶去,只见草丛间,两个粗莽汉子正在撕扯一名女子的衣服。那女子虽拼命抵抗,却也露了不少身子出来,情势十分急迫。

“住手!”青年大吼一声,抡起行李就朝骑在女子身上的汉子砸去。那鼓囊囊的包裹砸在头上,大汉登时哼一声,身子软软塌了下去。

另一个大汉见此情景,像头饿熊般扑倒了青年,两手死死掐住了青年的脖子,一双眼瞪得滚圆,似乎青年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青年感到呼吸渐紧,徒劳地用手推着大汉的胳膊,却无济于事。眼见青年小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紫,立刻就要不行。这时青年右手往袖子里一探,将一把石灰粉往大汉眼中撒去。大汉蓦地感到双眼一阵火辣辣得疼痛,禁不住用手去揉,青年赶紧使劲儿大吸了几口气。

大汉只觉得双眼越揉越疼,一时间也睁不开眼,青年瞅准这个空当,又是抡圆了包裹砸在汉子头上,第二个大汉也晕了过去。

历经一番苦战,青年精疲力竭,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忽然,一股柔嫩的感觉从后背传来。刚刚受到欺辱的女子不知何时攀上了青年的后背。

“多谢公子侠义相救,小女该怎么报答公子呢?”女子的衣裳已在刚才被剥去了大半,丰满的身子隔着心衣摩挲着青年的后背。青年感到一股邪火自腹下腾起,全身似被放在铁板上煎熬一般难受。

在女子不断地诱惑与挑逗之下,青年缓缓褪下了自己的短袍。

月光下,女子的嘴角稍稍挑起,眼中泛着幽幽的绿光,玉手在青年胸前画着圈,轻蔑地摇摇头,似乎在感慨青年也不过如此。

此时青年的已经心神俱疲,趁着尚存最后一丝清明,青年将衣服披在了女子的身上,然后在女子惊讶的目光下晕了过去……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一声声鸟叫将郑仁从睡梦中唤醒。郑仁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迷茫地看着周围。

这是一间整洁的客房,阳光从宽大的窗户照进来,映得满室金黄。房间里的桌椅床柜都颇显古色,生活用具也十分讲究。

“吱呀——”门被推开,一个短小精悍的伙计端着盆热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到郑仁的确醒了,伙计嘿嘿一笑,用身子将门顶上,打招呼道:“贵夫人真没说错,辰时一到,您还真醒了,有这么好的贤内助,真是羡煞旁人啊。”

“夫人……?”郑仁挠挠头,伙计的话令他如堕云雾。

说话间,伙计已用热水拧好了毛巾,服饰郑仁梳洗:“贵夫人还嘱咐了,今天您要见我们徐州的刺史,必须打扮得精神些。”

“哦!对!”伙计这一席话倒提醒了郑仁此行的目的。

半年来徐州传出了“妖猫杀人”的诡异传说。据说,徐州城中常在夜半时分听到诡异的猫叫,转天,就会有人被发现不明不白地死在家中。

死者剖膛开肚,内脏被掏得干干净净,死相十分凄惨。

半年以来,死者不计其数,加之旱灾,徐州已折了几千人口。朝廷震怒,明面上派遣军政新锐陶谦奉旨查案;暗地里,卢植推荐了郑仁先来摸摸徐州的虚实。

不曾想,还没进徐州,郑仁就险些栽在了荒路野陌上。

郑仁摇摇头,先不想客栈伙计口中那个什么“夫人”,打开包裹,取出一身干净大方的衣服,决心先以正事为主。

穿戴整齐后,郑仁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原来郑仁的房间在客栈二层,楼上还有一层,一楼则是摆桌搭台的所在。只见整个客栈围成了一个整整齐齐的正方形,一楼大厅中央搭着一个圆台,桌椅板凳,也按圆形围绕着台子,正方形的四个角则是进门走客的地方。

为了不打搅二三层的住客休息,一楼还没开张,但已有些唱秦腔的在轻手轻脚地化妆排场了。

郑仁瞥见绕戏台第二排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淡妆女子,论姿色犹胜台上已上妆的戏班各女子。初看只觉眼熟,细细观察,郑仁这才认出那是昨天自己相救的女子。

“喂,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郑仁跑下楼梯,到女子面前责问道。

“今日相公不须管我,紧着公事便好,我挺爱看戏的,看一天也不腻。”女子眼波流转,笑吟吟地对郑仁说。

“什么相公相公的,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你是我相公,你说我是谁?”

郑仁又急又惑,那女子却并不恼,应答如流。远远看去,两人真像般配的夫妻一般。

“想必这位就是郑公子吧。”

一道男声打断了郑仁和女子的争执,郑仁向发声处看去,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白面男子笑呵呵地望着两人。

“在下糜良,是这间‘风月楼’的老板。听说郑先生受业高门,竟肯携夫人下榻敝店,真是荣幸之至啊。恰巧在下与刺史大人有些交情,愿为公子做个引荐。”

“在下郑仁,确是受恩师之命来拜访徐州雅士,只是这位实在不是我的……”

“哎呀,不能再耽搁了,一会儿刺史大人就忙不过来了,”女子打断了郑仁的话,“相公快些去吧,奴家在这里等你回来。”

“呵呵,请吧,郑公子。”糜良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郑仁摇摇头,随着糜良走出了“风月楼”。


徐州刺史巴祗是当世少有的清官,风评极佳。从个人情感上来讲,郑仁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会与徐州近年来的异样有关。

见到巴祗,郑仁更加坚定了自己原先的判断。

“想必这位就是卢老先生的高徒郑仁郑公子吧,久仰久仰。”衣着朴实,仆从简少,甚至连头上的巾帻都是用黑胶和水修补过的,这位巴刺史一现身就博得了郑仁的好感。

“在下郑仁,奉恩师之命,特来拜会巴大人与徐州俊杰。”

“嗯,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巴祗笑着看向身旁的两位胥吏,两人均点头称是,其中一个偷偷打量着郑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啊,郑公子,”巴祗话锋一转,“本官今日有一件急案要审,恐怕难以奉陪了。”

“不知大人所说案件可是与‘猫妖杀人’有关?”郑仁问。

巴祗皱眉点点头:“不错,自从本州有妖异以来,各种邪说层出不穷。昨夜,李老先生惨死家中,五脏俱失,十分凄惨。今早刚刚拘了李老先生府中可疑的远亲杂役,本官就是要去审个明白。还望郑公子见谅啊。”

这时,刚刚打量郑仁的胥吏前走一步,拱手道:“在下赵涛,是州府中协助主簿算账的小会计,如果郑公子和糜老板不嫌弃,今天就由我来招待两位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糜良笑着拍拍手,巴祗也颔首默许。郑仁觉得这个赵涛似乎有话想说,因此便也应承了下来。

三人在徐州城中遍访名士,走街串巷,倒也十分尽兴。这赵涛是本地人,对徐州风物了如指掌。郑仁虽不喜自己行踪暴露,屡遇怪事,却对从赵涛那得到这么多有用的信息颇为满意。

日近黄昏,三人都有些乏了。糜良推辞店中有事,要拉着郑仁回去,,而郑仁知道赵涛一直没说到重点,反而巧妙地打发走了糜良,随同赵涛到其住处饮酒。

“郑老弟,你对‘妖猫杀人’这件事怎么看啊。”酒过三巡,菜上五味,这赵涛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借着酒劲儿向郑仁叨叨了起来。

郑仁摇摇头:“我是断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说的。”

赵涛往自己的杯里倒着酒,点头道:“老弟心中有所判断,自然是好事。愚兄也说不上信不信这些事的,反正事不关己呗。不过我就算再笨,也知道你来此的目的绝不简单,所以另一些蹊跷的事,我打算和你说说。”

“哦?”郑仁挑眉,“什么事?”

“郑老弟,”赵涛将脸凑近了郑仁,面目在灯火摇曳下显得诡异,“你可知妖猫进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妖猫进城?什么意思?有人见过妖猫?”

“那倒没有。只不过徐州山野之间,从前就流传着妖猫的事,半年前,这妖猫才在城中出现,所以百姓纷纷传言说是妖猫进城了。而这妖猫在城中犯的第一起案子,便是杀了当时徐州的主簿,盗了不少文书和一幅城图。”

主簿?文书?城图?

这三个词在郑仁脑中“轰”得炸开了。看来自己想的没错,这些事背后牵涉的一定是某些官员。

赵涛见郑仁神色变化之后,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说这下证明妖猫一事必定是有人故意捏造,破案指日可待。但那些文书并不是什么秘密,徐州内府里还有典籍档案,我等胥吏平日皆可查询,为此杀人说不过去。”

“那主簿呢?莫不是仇杀?”

“这就更扯了,”赵涛抹抹嘴边的酒渍,“那个主簿平日待人以宽,也不曾得罪过谁,家里也没什么余财令人觊觎。”

刚刚得到的线索转眼就让郑仁陷入了另一团迷雾,郑仁凝神沉思,一时却也想不出来“猫妖”此举的意图,只好接着问:“那不知这半年来遇害的人都是些什么身份?”

赵涛听到这句话,眼神霎时警惕许多。他左顾右盼,确定安全之后,偷偷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沓纸,塞到郑仁手中:“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因此利用职务之便将‘妖猫案’的所有受害者一一记录。这些人从地主官员,到贩夫走卒,连我自己也辨不清这其中规律,若老弟细细琢磨,或可有所突破。”

郑仁藏好了名单,谢过赵涛,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郑仁乘着酒劲儿,向赵涛说了自己没来由“得了媳妇儿”的事。谁知赵涛喝高,也没推敲原委,只道是郑仁说笑。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赵涛强留郑仁在自己家中过夜。郑仁也不想回风月楼面对女子和糜良,便答应了赵涛。

是夜,赵涛居主房,郑仁居客房,两房仅一墙之隔。

躺在床上,郑仁很快就在酒意中昏睡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郑仁迷迷糊糊地听到屋外似乎有猫叫声:“喵——喵——喵——”


郑仁的脸色很差,如果不是巴祗昨日见到过精神奕奕的他,简直不会有人相信这个颓废不堪的青年是卢植老先生的弟子。

“郑公子,本官知道你是清白的。你看你这脸色这么差,赶紧回糜老板那里歇歇吧。”巴祗努力着想把瘫在地上的郑仁扶起来。

清白?

郑仁听到这个词,简直想站起来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本来是来查案的,结果现在自己还什么都没查出来,刚刚给自己提供情报的赵涛就被发现惨死在“妖猫”手下。

清白?自己为真相而来,却被人宽慰不要担心自己的清白,此刻郑仁觉得世上真是没有比自己再废物的人了。

现场郑仁已经看过了。赵涛闭着双眼,似乎是在睡梦中被猫妖夺去了生命,而胸腹处也的确如传说所言,五脏六腑被掏了个干干净净,血流了一床。

郑仁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到了风月楼。此时日近中天,已是客栈生意最好的时节。戏台上,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时不时再来一两段武打动作烘托气氛,引得围坐众人纷纷叫好。

“吱呀——”推开门,郑仁惊讶地看到糜良正在将一包包药往自己的桌子底下塞。

糜良见到郑仁先愣了一下,之后似是明白了什么,解释道:“郑公子,你走错门了,旁边那间才是你的房间。”

郑仁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恍惚间搞错了地方,进了隔壁的糜良老板的房间。

见郑仁对自己手中的药包有些好奇,糜良赶紧解释道:“哈哈,郑公子,你别多想,这些药都是给那些不太行的客人准备的。你也明白,有些达官贵人吧,他们不好出入那种场所,有时会偷偷带几个来我这里快活。不过其中很多人嘛,只有我帮帮他们,他们才是真快活。”

郑仁自然知道糜良话中的意思,拱拱手便仓皇地退了出来。

“唉,现在这官场……”郑仁叹着气,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床上,那女子笑吟吟地看着郑仁。

“是你!”郑仁终于又想起了这个神秘古怪的女子,他气冲冲地走到床前质问,“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直假冒我的夫人?”

那女子脸色由红转白,鼻子一酸,两眼瞬时盈满了泪水,颤声道:“我爹从小教导我女孩子要守身如玉,我以为那夜相公见到我光着身子的样子后,我便已经是相公的夫人了……”

“这……”郑仁一时间竟也有些语塞。

说这姑娘是心机深沉吧,她的逻辑似乎无可辩驳;说她单纯吧,昨日她应对如流的从容又让郑仁隐隐不安。

“你先冷静,”郑仁抚了抚女子的背,女子顺势倒在了郑仁怀里,郑仁无奈,继续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奴家唤作吴真儿,是徐州人。”

“徐州?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我父亲半年前染了病,家里变卖田产给父亲治病,却终究无力回天。遇到公子那日,我正是被族中亲戚赶出城,要去投奔涿州的娘家亲人的。谁知刚出城就……”

说到这些,真儿又掩面啼哭起来。郑仁心中虽仍有怀疑,亦不免宽慰起来。

真儿哭了一会儿,又委屈巴巴地说道:“公子既不愿娶奴家,奴家便是从此服侍公子也好。”

郑仁摇摇头,心想如今自己携妻来此的消息已有那么多人知道了,如果硬要把徐真儿赶出去,外面又不知会有什么风言风语袭来。

“真儿姑娘,当日之事,情非得已,作不得婚嫁之约。如今徐州暗流涌动,天下民不聊生,你还是暂与我待在这里吧,等这些事了结了,我再送你回涿州。”


吃过晚饭,郑仁找到糜良,希望他能多分一间房给自己。

糜良笑眯眯地拒绝道:“郑公子,不是我说,我们风月楼好歹也是徐州头等的大客栈,这每天流进流出的钱可不少呢。这是顾念您是名门高徒、刺史贵客,才分了一间顶好的给您,还没算您费用。您要是再要一间,我们这可没有了。”

郑仁皱眉:“糜掌柜,这钱我出,您还是看看能不能空出一间来吧。”

糜良决绝地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了。”

忽然,糜良像是想到了什么,凑上前猥琐地笑道:“郑公子来后,晚上也听不见和夫人的欢爱声,是不是公子最近不太行了?夫人一恼,便要分开住?哎呦,郑公子,您有那房间钱不如从我这儿买些快活药呢,包您啊……”

说着,糜良双手还比作硬邦邦的话儿状。郑仁深感恶心,恼怒地甩手喝道:“你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知为何,糜良一直有意不让郑仁进入他的房间,因此两人是在二楼的围栏边谈话的。郑仁这一甩手,好巧不巧地将平日藏在袖子里防身的石灰包抖了出去。

那石灰包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武生挥起的大刀上,顿时石灰四散。戏台上的诸人都被迷痛了双眼。

“哎呀,郑公子,你这不是给我闯祸嘛。”糜良不满地嘟哝一句,快步下楼去安抚不满的客人们。

“哼,这个奸商。”就在来之前,郑仁还确认过,最起码自己楼上那间就没有住人。

回到房间,真儿正拿扇子扇着一盆热水,见郑仁回来,欢喜道:“公子,你回来了!”

郑仁点点头:“真儿,你接盆热水是做什么?”

真儿端着热水向郑仁走去,害羞地说:“伙计说,人每天晚上烫烫脚对身子有好处,真儿这就服侍公子烫脚。”

郑仁急得连连摆手,直呼使不得。两人这一迎一拒,“咣当”一声,水盆打翻在地。

“嘶,这么烫——”郑仁手上溅了些热水,实在滚烫非常,“真儿,你端的是刚煮沸的热水啊,你的手没觉出烫吗?”

真儿惊慌地俯身收拾着残局,回道:“奴家觉得还好。”

“别动!”

郑仁单膝跪地,心疼地看着真儿浸满热水的双脚,轻轻褪去了她的鞋袜,念叨:“赶紧把这些脱了吧,脚该烫成什么样了……”

是夜,两人分睡床榻两侧。出于礼节,郑仁和真儿均未宽衣解带。

“喵——喵——喵——”

蓦地,声声猫叫又在黑夜中响起。郑仁“腾”得坐起了身子,骨碌下床,打开窗户寻找着猫的身影。

说来也奇怪。自从徐州发生“妖猫杀人”一事以来,大大小小的或由官府或由民间阻止的灭猫运动不计其数。如今的徐州,可谓连半只猫都见不到。但每到妖猫杀人之夜,城中多处都会听到声声猫叫,却从未有人见过妖猫踪迹。

郑仁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他颓然地关上窗户,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猫叫声却如阴差催命的梆子声,清晰地传入郑仁的耳朵,搅得他脑子生疼,怎么都睡不着。

“公子莫要心急,我眼神好,去看看是哪只不识相的。”

“嗯……”郑仁闷声闷气应了声,接着只听“吱呀”一声,似是真儿打开了窗户上下检视。那猫又叫了几回,终于消停了。

“吱呀——”

床榻微微一颤,郑仁知道真儿合上窗子回来了。

猫叫既歇,郑仁终于不再感到那么心烦意乱。入睡前,郑仁又想起了刚刚给真儿脱鞋去袜的场景……


今天的徐州可谓满城风雨。

早上,一众黄巾青袍的教徒簇拥着一位黑衣男子轰轰烈烈地进了城。据知情者说,这些人是从川蜀一带兴起的黄巾教的教徒,对驱妖除鬼之事十分在行。巴祗刺史请他们来,就是为了彻底解决妖猫一案。

另一边,风月楼的掌柜糜良于昨夜被妖猫杀害。虽然妖猫杀的人中不乏达官贵人,但像糜良这样经常抛头露面的人物,倒的确是头一个。一时间,城内对此事又生了不少风言风语。

耐人寻味的是,糜良房间对应的三楼客房的旅客,也于昨夜被妖猫杀害。

郑仁站在二楼过道上,一会儿看看屋内糜良尸体的惨状,一会儿看看楼上房间半掩的门扉,若有所思。

旁边,巴祗焦急地来回踱步,隔一小会儿就催促差役赶紧去找凶手。郑仁斜睨着他,心想:之前几件案子怎么不见你这么着急呢?

“郑公子啊,我看这绝对是妖物所为啊,这畜生真是越来越猖狂了!早先我请的张忠大师今日已入城了,你我现在就去拜会他,请他施法伏妖,如何?”巴祗提议道。

“好!”

郑仁转身回房,整理些出门带的东西。真儿瞅出些意思,问:“公子这是要出门?”

“嗯,去拜会一个黄巾教的伏妖高人。”

“那……”

“你不必随我前去。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他们一时半会来不了风月楼。”

真儿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巴祗和郑仁并一班官差离了风月楼,逶迤向刺史府行去。

离着刺史府还有一段距离,一段清晰的演讲就在郑仁耳边响起:“……所以请大家放心,只要有我黄巾教在,三日之内,妖猫必除!”

“好!”

“张仙人万岁!”

微弱的欢呼鼓掌声传来,郑仁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离刺史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这是怎么回事?这里连千百人的鼓噪都那么弱,张大师的话却如在耳边一样?”

“那可不是嘛,”官差中一位信黄巾教的洋洋自得道,“这是本教奇术‘千里传音’,即使身在数里之外,也能让话语像在他人耳边一样清楚。”

“哦……”郑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行人来到刺史府前,果见一身黑衣的张忠正率着教徒在宣讲布教。那张忠虬髯蓬发,强筋硬骨,比起巫师,更像是个凶悍之徒。

见刺史来了,聚集的百姓都识趣地散开了。巴祗神色颇为紧张,施礼道:“大师果然奇术非凡,此次本州灾厄,就全仰仗大师化解了。”

“那还需要刺史配合才行。”张忠微眯着眼,言语间似有所指。

“若有差错,还望海涵。”巴祗又施了一礼。

众人寒暄着进入府中,巴祗早已差人备好了宴席。席间,觥筹交错,丝竹不绝,郑仁心中厌恶巴祗为讨好张忠而做的种种安排,辞以不胜酒力,先到刺史府后院避着去了。

“啊,总算清净了些。”郑仁舒展腰肢,在刺史府的花园中溜达。

“喵——”

一声猫叫,郑仁警惕地回头。

这次,不再有什么神出鬼没的妖猫了。一只黑猫蹲在假山上,蜡黄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郑仁。

“徐州……不是应该没猫了吗?”郑仁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郑仁与黑猫久久对峙着,谁都没有先动一下。

“喵——”

“……”

郑仁心中打鼓,不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妖猫。冷汗从额头上层层渗出,郑仁摸了摸袖子里的石灰袋,期望它一会儿能派上用场。

“喵——”黑猫伏下了身子,尾巴高高翘起,已如弦上之箭。

“康儿,回来!”一声清喝,那黑猫便乖乖往回跑了。郑仁心下好奇,跟着黑猫转到假山之后,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抚弄着黑猫,黑猫在他怀中撒娇般扭来扭去。

少年见到郑仁,微笑问道:“大哥哥,你是父亲的客人吧?”

郑仁拱手:“在下今日确是来赴宴的。不知小兄弟你是?”

“我叫巴去病,家父正是本州刺史巴祗。”

“原来是巴公子。”郑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心下却想:这小弟弟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咳咳——”不等郑仁开问,巴去病已抚着黑猫求起情来,“郑哥哥,我养猫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我爹好不好?现在全城都在杀猫,我爹肯定不会网开一面的。”

“好,我答应你,”郑仁觉得这孩子单纯可爱,便与他攀谈起来,“不过去病啊,你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偷偷养一只猫的呢?”

巴去病四下看看,确认无人后,抱着黑猫凑到郑仁跟前,低声炫耀道:“我从小便体弱多病,大夫说病入骨髓,活不过成年。我是家里的独苗,爹常常搜些稀奇珍贵的药来喂我吃。半年前我收养康儿的时候,恰好爹开始时不时地晚上给我碗肉汤喝。那肉汤味道太浓,我喝不下去,就都喂康儿了。这不,现在康儿都长这么大了。”

黑猫似是应和主人一般,发出慵懒的长吟,四肢舒展伸了个大懒腰。

“咦?”郑仁惊奇地凑近些,盯着黑猫的前后脚趾看。

巴去病笑道:“郑哥哥是奇怪为什么猫没有爪子吗?其实猫的前后脚掌与人不同,不仅脚趾前五后四,还都有很厚的肉垫,平时爪子都是收在里面,只有受到威胁时才会放出来。”

“原来如此,今日与小弟你攀谈,真是使我茅塞顿开啊,哈哈!”郑仁仰天大笑,欢喜得手舞足蹈。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郑仁又沉默了。

“怎么了,郑哥哥?”

“去病,你是怎么看待你父亲的。”

“我父亲?”去病粲然一笑,就像贫瘠的土地上绽开鲜花,“我父亲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父亲恪尽职守,百姓们都念他的好。又很关爱我,什么药都舍得给我买着吃。父亲是天地下最好的父亲了。”

郑仁怜爱地看着这个疾病缠身却乐观可爱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黑猫康儿。

“郑哥哥,你为什么一下子就相信康儿不是妖猫呀?”

“傻孩子,比起妖猫,人心才可怕。”


风月楼的地下室内,戏班头子正带着底下一班子人清洗着血迹斑斑的刀具和夜行衣。戏班里人人神情沮丧,再不如戏台上的神采奕然。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忽然,一声声长吟在他们耳边响起,戏班众人听到这些话,如久旱逢霖一般抖擞起了精神,一个个面面相觑,神色间既有惊喜,也有恐慌。

骚动了一阵,最后还是戏班头子下定决心一声说道:“走!”

夜色下,风月楼的整个戏班悄无声息地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迤逦前行。

戏班子走后不久,郑仁便进入了戏班子平常住宿的地下室。刚刚的长吟声他自然也听到了,按他的估计,既然敌人如此猖狂,那估计明日他们就要动手。

眼过处,尽是些来不及收拾的血衣红刀,郑仁冷笑,将碍事的一一踢开。这些虽是极佳的证物,但眼下形势紧迫,它们没有那么重要。

翻箱倒柜,郑仁终于找到了他需要找的东西。

他长吁一口气,心想:还好那群戏子的胆子没有那么大……

刺史府后院,巴祗护着巴去病,带着一众官差和张忠人等僵持着。

张忠轻蔑地看着紧张兮兮的父子两人,道:“怎么,巴刺史,你自己做的你还不敢认了?”

巴祗激动得胡子乱颤,厉声道:“张忠我警告你!此地乃是本府家宅,你若是有任何不轨行为,依我大汉律法,你不得好死!”

“大汉律法?”张忠冷笑,“巴大人可是孝廉出身,听不懂我们刚才吟唱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巴祗听了张忠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气得全身发颤,同时将怀中的去病护得更紧了。

恰在此时,戏班子一行人赶到了这里。戏班头子“扑通”一下纳头便拜,余下诸人也纷纷以头抵地。戏班头子朗声禀报道:“黄巾教徐州分支三十人,拜见张师父!”

张忠冷眼睨着他,直看得戏班头子双腿战战,张忠才开口道:“糜良道友是怎么死的?”

“这……”戏班头子语塞了,“不知是何人所为……”

“不知?”张忠怒目圆睁,手已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他知道,因为糜良就是被他们杀的。”

月光泻处,郑仁踱步从假山后缓缓走来。

郑仁手上举着一张帛纸,上面密密麻麻得画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而待巴祗借着月光看清后,却不禁失声惊叫……


“你是?”张忠警惕地打量着郑仁。

郑仁却并不理会他,而是对着在场众人侃侃而谈:“诸位,众所周知,就在半年前,城中突然发生了多起妖猫杀人案件。而这一系列案件的第一个受害人,便是当年的徐州主簿。”

“说到这里,我想问一问大家,当年主簿被害之夜,徐州有没有听到猫叫声?”

“当时徐州全城还没有除猫,此事难以考证,不过似乎真没有后来那么清晰的猫叫声。”一个官差回忆道。

郑仁点点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凶手每次行凶之前都要学猫叫呢?白天我见到黄巾教的张忠施展‘千里传音’之术后,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故弄玄虚的猫叫是黄巾教徒所为。”

张忠冷哼一声:“不错,我也听闻过徐州的这个传说,的确与我教奇术十分符合。我只是搞不懂为什么糜良要在这种细枝末节大费周章。”

“非也非也,”郑仁摇头笑道,“这的确是一个十分聪明又有实用的障眼法,只可惜后来也成了糜良的催命符。”

“大家请看,”说着,郑仁举高了点手中的长图,“这是当年徐州主簿精心测绘的徐州城图,虽然说档案旧书里的城图也很精确了,但此图的创新之举在于添加了‘经纬’二维。经为纵线,纬为横线,主簿以经纬之法对徐州城进行了一番解构。徐州城本就建设得方正,即使是如风月楼一般的销金之所,也按正方而建。因此,这经纬所表述的位置几乎可以精确定位到城中的任何一处位置,或者起码是那些显眼的名门大户。”

说到这里,巴祗和戏班头子的脸已经绿了,而张忠竟有些入了迷,催问道:“所以呢?”

“所以?”郑仁冷笑,“你们看,为了防止数字太过繁琐,主簿创造性地先画了从甲到癸的十条经线和纬线,相邻两条大线之间又画了从甲到癸十条中线,相邻中线之间又有十条小线……依次类推,徐州的任何一个地方皆可以经纬度表示。每次杀人前,各教徒并不知道目标为谁,只知按照自己的次序学猫叫表示出经纬度。于是一城之中,由粗到细,精准杀人。”

张忠恍然大悟,追问:“何必如此麻烦?糜良直接吩咐不好吗?”

郑仁摇头:“先不说深层原因,好多教徒杀手都是贩夫走卒之徒。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就算是派人与他们接触,日久也难免被人察觉。如今只需要让他们藏好这种地图,各人划分好负责区域,真是神仙也想不到这些人之间能有关联啊!这不正是你黄巾教阴怀谋逆的最佳策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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