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小困扰我们的无数问题里,有一个始终难以解决:为什么《西游记》里的猪八戒挑担走了十万八千里,还是没有瘦下来?按说不应该呀,唐僧师徒一路上吃的都是斋饭,不就是些青菜豆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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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多就是猴哥摘回几个桃儿,八戒主食吃得多了点儿,可赶路挑担打妖怪,十几年如一日的运动量,也该瘦下来了吧。
然而翻了一下原著发现,唐僧师徒的饮食,未必就像我们以为的一样清苦。
比如,他们的斋饭中最显眼的一样,不是烧饼馒头,也不是干粮果品,而是一种跟苦行僧禁欲人设大相径庭的东西——
甜食。
每到一站,他们四个就在不停不停地单日摄入糖超标。这里面,既包括各种超甜的水果,也有各种加工后的甜食甜点。
大家来到了朱紫国,猴哥为了拖八戒一起上街买菜,是这么说的:
“酒店、米铺、磨坊,并绫罗杂货不消说,着然又好茶房、面店,大烧饼、大馍馍,饭店又有好汤饭、好椒料、好蔬菜,与那异品的糖糕、蒸酥、点心、卷子、油食、蜜食,无数好东西,我去买些儿请你如何?”
一听到这些甜食,二师兄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乖乖被猴子忽悠走了。
然而,猴子的话是不能信的,呆子没吃到甜食,反而被塞了一张皇榜,不得不进宫给国王看病。
等到病好了,朱紫国王大摆筵宴,答谢师徒四人,菜单是这样的——
除了“琼膏酥酪”,还有“斗糖龙缠列狮仙,饼锭拖炉摆凤侣”,外加“几样香汤饼,数次透酥糖”,还“色色粉汤香又辣,般般添换美还甜”……
给唐僧师徒吃的素食,一大部分都是甜的。
并且,这还不是偶然现象。
第七十九回,孙悟空怒打假国丈,救了比丘国千余小儿,国王的答谢宴,也是齁甜齁甜的:
“……看盘高果砌楼台,龙缠斗糖摆走兽。鸳鸯锭,狮仙糖,似模似样;鹦鹉杯,鹭鹚杓,如相如形。席前果品般般盛,案上斋肴件件精。魁圆茧栗,鲜荔桃子。枣儿柿饼味甘甜,松子葡萄香腻酒。几般蜜食,数品蒸酥。油札糖浇,花团锦砌。金盘高垒大馍馍,银碗满盛香稻饭。辣刍刍汤水粉条长,香喷喷相连添换美。说不尽蘑菇、木耳、嫩笋、黄精,十香素菜,百味珍馐。往来绰摸不曾停,进退诸般皆盛设。”
又是蜜食蒸酥,又是油札糖浇,加上各种水果,吃完这顿建议师父不要骑白龙马了,先跑个五公里吧。
“……烂煮蔓菁,糖浇香芋。蘑菇甜美,海菜清奇。几次添来姜辣笋,数番办上蜜调葵。面筋椿树叶,木耳豆腐皮。石花仙菜,蕨粉干薇。花椒煮莱菔,芥末拌瓜丝。几盘素品还犹可,数种奇稀果夺魁。核桃柿饼,龙眼荔枝。宣州茧栗山东枣,江南银杏兔头梨。榛松莲肉葡萄大,榧子瓜仁菱米齐。橄榄林檎,苹婆沙果。慈菇嫩藕,脆李杨梅。无般不备,无件不齐。还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馔,更有那美酒香茶与异奇。说不尽百味珍馐真上品,果然是中华大国异西夷。”
照这个吃法,大概师徒四人的血糖含量都有点儿危险。
然而更神奇的是,全书除了他们,几乎没有几个人吃糖!
神仙里,修为很高的镇元大仙,日常待客的饭食竟然是咸菜:
“二童忙取小菜,却是些酱瓜、酱茄、糟萝卜、醋豆角、腌窝蕖、绰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儿,与师徒们吃饭。”
当然啦,神仙不贪人间口腹之欲,那么凡人呢?
唐僧师徒一路上遇到的大户人家,总该吃得起甜食吧。可在他们的殷勤款待里,很少见到点心:
通天河陈家的款待,是“上素果品菜蔬,然后是面饭、米饭、闲食、粉汤”。寇员外给唐僧师徒摆席,除了菜品种类多点,主要也不过是“素汤米饭,蒸卷馒头”,并未提及甜食。
那么,贪婪残暴的妖精们,想吃啥吃啥,总该搞点高油高糖款待自己吧?
并!没!有!
像那位套圈儿的青牛怪,就是“蛇肉、鹿脯、熊掌、驼峰、山蔬果品”,一个太上老君坐骑青牛下界,攥着压制孙悟空的神器,竟然就知道肉肉肉肉肉,连个糖油饼、蝴蝶酥都不吃。
全书只有唐僧师徒吃甜食,显然不是随便写写的巧合。
就在原著的一个细节里,找到了解谜的突破口——
第十二回,唐僧所在的长安化生寺举办水陆大会,也有
“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
也就是说,除了招待唐僧师徒之外,
甜食大量出现的唯一场合,是在礼佛的时候。
在《西游记》的世界观里,甜食是一种具备宗教象征的高级食品,而能够且懂得享用甜食的,除了唐僧师徒,只有佛!
这下就明白了。
由此,我们可以提出一个猜测:唐僧师徒爱吃甜,其实是作者刻意埋下的伏笔。
在故事线还没走到“取得真经,修成正果”之前,作者一直通过饮食描写,向我们暗示这个结局:
只有唐僧师徒能吃佛祖配享的食物,说明他们是“天选之子”,从故事一开始,就注定成佛。
把甜食和佛教联系在一起,可不是生拉硬扯,也有现实生活依据。
在中国各民族的佛教活动中,以甜食供佛,本就是历代传承的风尚。
早在东晋十六国时代,后秦弗若多罗与鸿摩罗什所译的《十诵律》第三十四卷,就有记载:
佛在王舍城竹园中。诸居士办种种带钵那:胡麻欢喜丸、石蜜欢喜丸、蜜欢喜丸、舍俱梨饼、波波罗饼、曼提罗饼、象耳饼、馄饨饼、阎浮梨饼。
西域尚糖、奶、蜜的甜味爱好,随着宗教传入中国,让甜蜜成为了对神域极乐的向往。
曾经的奶食“醍醐饼”在唐朝后发展成佛教禅食点心,藏传佛教的供品,则有青稞面加奶油和糖做成的“食子”和糖果。
从前,老北京人逢年供佛祭祖,有一种“蜜供”,做法听来很馋人:
白面加油擀成小条,油炸后沥干,挂上白砂糖、饴糖、蜂蜜、桂花调成的糖浆,一小条一小条转圈儿垒起来,垒得越高,规模更大,愈显虔诚。
再想想书中师徒四人常吃的“蜜食”“油札糖浇”,是不是很像了。
过去油与糖的奢侈,连同与宗教联系的神秘感,构成了中国人对甜食的一种独特向往。
这一切,甚至延伸到了中国人的一切信仰供奉:
祭灶要用糖瓜、关东糖,在凡人的想象里,灶王爷也是个馋嘴的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