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政府施压谷歌：掏钱救助本地媒体

媒体行业日子难过，是谷歌和META这些互联网巨头造成的吗？他们是否有责任分享广告收入，补助经营困难的媒体？

对谷歌、Meta这样日进斗金的互联网巨头来说，能花钱解决的事情，就不算什么大事。不到两亿美元，只是谷歌几个小时的收入罢了。

今年第二季度，谷歌营收同比增长14%，至847亿美元，净利同比增长29%，至236亿美元。对谷歌来说，只掏不到两亿美元就化解了一个重大监管危机，算是一个相当满意的结果。

上周三，谷歌总部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宣布与这家互联网巨头达成一项合作协议：双方共同出资2.5亿美元创建一个公私合作计划，为诸多本地新闻媒体提供资金补助与AI技术援助。

按照协议，谷歌和加州政府将在未来五年共同出资2.5亿美元，成立一个非营利性机构，通过加州伯克利大学新闻学院的两个项目支持本地媒体。其中一部分是直接面向新闻媒体的补助基金，另一部分是帮助加州媒体记者学习使用AI技术的AI加速器项目。

在这2.5亿美元补助资金中，加州政府计划承担其中不到三成，明年从财政预算拨款3000万美元，未来四年每年再投入1000万美元。其余的七成资金则来自谷歌以及未来其他企业的加入。这意味着，谷歌将在未来五年内，提供至多1.1亿美元用于扶持加州本地媒体。此外，谷歌还承诺再投入7000万美元，用于合作研究AI技术，帮助“化解现实世界的问题”。

显然，加州政府还打算让更多的互联网巨头为加州媒体出资。谷歌肯定不会是唯一一个出钱扶持媒体的硅谷巨头。不出意外的话，在搜索巨头谷歌出钱之后，接下来掏钱的就是社交巨头Meta，花钱消灾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在谷歌答应出钱之后，加州议会同意搁置一项法案《加州新闻媒体保护法》（AB 886）。这项法案认为谷歌、Meta和微软等互联网巨头在自己的新闻服务中提供了媒体的内容链接，他们从中获得受益，却没有给媒体带来回报，因此强制要求互联网巨头向媒体付费。

看起来，加州政府对与谷歌达成的安排相当满意。加州州长纽森（Garvin Newsom）随后发表声明称，“这一协议代表加州在确保媒体行业生存和推动本地新闻发展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利用了科技行业的显著资源，而无需对加州民众开征税收。这一协议不仅为数以百计的新闻工作者提供了资金，还有助于在未来数年为加州打造一个强健的媒体行业。”

此前加州政府就与伯克利大学新闻学院合作，通过政府预算在未来数年拨款2500万美元，每年新培养40位记者进入加州本地媒体。此次加州政府与谷歌达成2.5亿美元联合注资协议之后，也将进一步扩大政府与伯克利大学新闻学院的合作规模。

促成谷歌掏钱的，是来自旧金山湾区的州议员维克斯（Buffy Wicks）。他也对自己的这一政绩相当得意。“（政府与谷歌的合作）代表着跨行业的承诺，支持自由有活力的媒体行业，保证加州本地的新闻媒体可以继续他们的重要工作。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会继续致力于寻找更多手段，在未来支持加州的媒体行业。”

另一方面，谷歌似乎也满意于目前的结果。谷歌母公司Alphabet首席法律顾问瓦尔克（Kent Walter）代表公司表示，“这一公私合作项目建立在我们与加州媒体行业和新闻生态系统的长期合作历史上，我们将共同将加州打造成AI政策的美国领先中心。”

实际上，这个公私合作项目是加州政府和谷歌的勾兑妥协产品。围绕着《加州新闻媒体保护法》，双方已经僵持对峙了将近两年时间。为了抵制这一法案通过，谷歌甚至威胁要让加州网民搜索不到新闻。

维克斯在去年提出了《加州新闻媒体保护法》，主张谷歌、微软和Meta等互联网巨头应该为搜索结果中的新闻内容支付费用，强制他们拿出一定比例的广告收入与新闻媒体进行分成。但法案并没有明确规定广告分成比例，具体数字还需要交由一个三人法官组成的小组进行仲裁。

显然，互联网巨头们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强制分钱法案。但即便遭到科技巨头们的强烈抵制和出钱游说，加州众议院依然在去年通过了《加州新闻媒体保护法》。按照立法流程，加州参议院将在今年秋天投票表决这一法案，一旦通过就会正式变成法律。

为了抗议加州政府这一法案，今年4月初，谷歌在加州进行了短时间的灰度测试，一度让部分加州网民无法搜索到新闻内容。谷歌直言不讳地表示，“这个测试意在彰显加州法案可能对我们产品体验带来的冲击。”

这家搜索巨头还表示，他们还可能停止投资加州新闻行业，中断与新闻机构的合作以及产品授权项目。“是谷歌帮助网民找到新闻内容，无偿帮助大大小小的媒体获得用户。（加州的）这个法案会结束这一模式”。

不过，威胁是一回事，谷歌不可能离开加州。加州不仅是谷歌总部所在地，也是最重要的市场。美国政府数据显示，2023年加州名义GDP高达3.9万亿美元，同比增长6.1%，占美国GDP总量的14%，在全球排在第五位，仅次于美国、中国、日本和德国。

那么，加州的媒体对此怎么看？这一协议得到了代表加州数百家媒体的行业机构“加州新闻发行协会”的支持，但并没有得到加州媒体从业人员工会的认可。让他们不满的是，加州政府与谷歌的谈判并没有包括工会成员。

一些媒体研究专家也对这一协议存在异议。宾夕法尼亚大学媒体政策教授皮卡德（Victor Picard）认为，加州政府搁置了让谷歌以及社交媒体付费的法案，放弃了让谷歌和Meta支付大笔资金的计划，现在只要求谷歌在未来五年支付不到两亿美元。“这个结果是轻松放过了谷歌”。

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教授舍夫林（Anya Shiffrin）看来，谷歌不可能放弃新闻产品，他们需要这一业务获得流量，而且谷歌正在通过诸多手段，逃避那些要求他们向媒体支付合理费用的法律。

按照舍夫林的预计，如果加州政府强行通过立法，谷歌每年原本应该向加州媒体提供14亿美元的广告分成，而根据他们现在达成的协议，谷歌只需要在五年提供不到两亿美元。

但谷歌却并不这么认为。谷歌发言人驳斥了舍夫林的说法，称新闻搜索只占据谷歌所有搜索流量的不到2%，而且谷歌并没有从中获利。相反，是谷歌通过搜索帮助媒体网站获得流量与广告。

为什么加州政府决定妥协？他们也有自己的实际考虑。按照谷歌此前的威胁，如果加州政府真的通过这一法案，要求谷歌拿出广告分成给加州媒体，谷歌会直接撤下本地媒体的链接，只在搜索结果中显示其他地区媒体的内容。没有了搜索导流，加州本地媒体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此前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政府都曾经通过类似广告分成法案，要求谷歌和Meta拿出部分广告营收补偿给新闻媒体。相对而言，谷歌更倾向于花钱和解。去年11月，谷歌同意向加拿大政府每年支付1亿加元（约合7400万美元）用于补助媒体行业。此次他们在加州也选择了同样的和解方式。

谷歌愿意掏钱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他们正面临着严重的反垄断危机。目前美国司法部以及数十个州正在联合起诉谷歌反垄断，指控谷歌滥用自己在搜索领域的主导地位打压市场竞争。就在这个月，联邦地区法官刚刚判决谷歌在搜索领域垄断罪名成立，并将考虑采取有效措施予以制止，其中包括了分拆的可能性。

当然，谷歌随后提出上诉。这一诉讼可能会持续数年之久。或许谷歌会和当初的微软一样，与美国政府达成和解，避免被分拆的结果。但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谷歌显然不希望与加州政府正面冲突，给自己的反垄断危机再加压力。现在谷歌与加州政府达成一致，共同出资2.5亿美元，彼此各退一步，或许对双方来说是个最实际的结果。

在互联网巨头赚得盆满钵满的背后，是新闻媒体行业每况愈下的悲歌。进入互联网和社交网站时代之后，网络用户日益习惯从谷歌、Facebook以及推特等网站获取资讯。搜索巨头和社交巨头不仅得到了绝大多数流量，更带走了巨额的广告收入。谷歌搜索业务每年广告营收超过了2000亿美元。

在另一方面，传统媒体则不得不面临着发行收入和广告收入急剧下滑的悲哀，成为互联网时代冲击最大的领域。越来越多的媒体因为无法经营而被迫关闭。即便在经济最发达的加州，过去十年也有超过100多家媒体消失。

在这场媒体行业悲歌中，那些本地小媒体是受影响最大的。据美国西北大学新闻学院去年年底统计，自2005年以来美国已经有超过2500家本地媒体倒闭，有200多个郡（大致相当于中国的地级市）甚至已经没有了本地媒体，而在超过一半的地区，当地只有一家本地媒体。

即便是全国性的主流媒体，情况也不乐观。诸多主流媒体都已经卖身给亿万富豪：《华盛顿邮报》卖给了亚马逊创始人贝佐斯，《洛杉矶时报》卖给了华裔医药富豪黄馨祥，《时代周刊》卖给Salesforce创始人贝尼奥夫（Marc Benioff），《大西洋周刊》卖给了乔布斯遗孀劳伦·乔布斯（Laurene Jobs）。

但这些主流媒体就算归属超级富豪，依然难以逃脱收入下滑和被迫裁员的命运，亿万富翁们并不愿意自掏腰包填补亏空。《大西洋周刊》在疫情期间裁员；《华盛顿邮报》去年亏损了1亿美元，被迫裁员240人，《洛杉矶时报》去年亏损了超过4000万美元，今年年初不得不裁员100多人。

应该如何帮助媒体行业生存下去，已经成为了美国乃至诸多国家政府的共同挑战。政府出资补助是其中一个最直接的解决方案。今年5月，纽约州通过财政预算案，计划在未来三年通过退税的方式，向纽约州的新闻媒体提供至多9000万美元，帮助他们应对营收下滑的困难局面，留住媒体从业人员。

这项补助主要面向那些小的本地纸媒，而且只适用于没有上市的媒体公司。每家媒体每年可以得到至多32万美元。不过纽约州正计划扩大退税补助项目的范围，为那些非盈利机构以及博客型新闻网站提供帮助。

纽约州也因此成为美国第一个通过财政预算案补助媒体行业的州。在纽约州之后，伊利诺伊州和新墨西哥州也正在通过财政预算案来扶持媒体行业。而加州政府此次则给美国提供了另外一个解决方案的样板：政府出一小部分资金，其余资金则由互联网公司来补齐。

然而，政府财政补助毕竟是有限的，并不能真正解决媒体行业的危机根源。发行收入和广告收入大幅下滑，才是媒体行业的最大挑战。那么，搜索巨头和社交网站，是不是造成媒体行业危机的根源，是否应该与媒体分享广告分成？

美国媒体行业原本对加州政府寄予厚望，希望他们像加拿大政府那样彻底推进立法，强行要求互联网广告巨头与媒体行业分享收入，并为美国其他州政府以及联邦政府设立效仿典范。然而，最终结果却是，在谷歌的强硬抵制下，加州政府选择了见好就收，背着媒体行业与谷歌达成了和解。

加州媒体工会发表声明称，“新闻行业的未来不应该在暗箱操作中决定。加州议会原本要监管垄断，结果却是彻底失败，我们现在担心，政府（与谷歌达成和解）是不是反而给本地媒体行业造成了更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