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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系统难以改变,情感与心理如何成为当代育儿新主题?| 专访

界面文化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5-03-20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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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 实习记者 王鹏凯

编辑 | 黄月



人类学家关宜馨(Teresa Kuan)很喜欢《哪吒闹海》这个故事,在与界面文化的视频连线中,她形象地复述出其中最令她着迷的段落:


故事最后,龙王水淹陈塘关并威胁李靖,要么杀掉哪吒,要么害死全城百姓。李靖拔出宝剑准备挥向哪吒,这时他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并陷入痛苦的纠结,而哪吒也意识到,自己是造成这场灾难的原因,他最终决定用剑自刎。


在关宜馨看来,这个场景呈现出了极为丰富的情动(affect)。对于李靖来说,他一方面想做一名尽职的守臣,但另一方面他又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他陷入反复的拉扯和犹豫。哪吒很困惑,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举起剑挥向自己,但同时他也为家人和百姓的受难而自责。所以在这里,李靖不只是循规蹈矩、冷漠无情的家长,哪吒也不只是一个反叛的儿童形象,他还有孝顺的一面。关宜馨认为,这揭示了中国家庭更复杂的面向,孝道(filial piety)并不只是意识形态,我们还能从中看到爱与责任。


在讨论新书《不确定的爱:当代中国育儿的希望与困惑》(Love’s Uncertainty: The Politics and Ethics of Child Rearing in Contemporary China)时,关宜馨时常会回想起哪吒的这段故事,虽然古与今、神话与现实大有分别,但中国家庭的复杂纠缠一直如此,如书中所写,家长在育儿中经常会陷入一种困境:不仅要努力培养“高素质儿童”,也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迫切愿望和专断的行事方式,换言之,是做随和的父母,让孩子发挥潜能、获得快乐,还是当高度警觉的家长,时刻关注孩子的学习生活?这使她们总是处在焦虑和不确定性之中。


更进一步,关宜馨指出,这种不确定性是被多重力量共同塑造的,有各种声音在告诉家长们该怎么做,既包括中国进入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政治议程,也包括大众传媒和流行文化,因此,如何在中国成为好妈妈,培养高素质儿童,既是私人问题,也是政治问题。


关宜馨成长于美国洛杉矶城郊的一个多族裔社区,她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每天三点放学回家,与朋友们在街道上玩耍,直到家长喊她们回家吃晚餐。这正是书中许多家长所困惑的问题,“美国的孩子是玩出来的,中国的孩子是苦出来的。”但这本书试图揭示的,是这种他乡童年想象背后的复杂性:对于中国家长来说,获得教育成就、积累文化资本是这一代的新问题——他们在运动中长大的父辈有太多其它事务要顾及,无暇操心自己是不是“好家长”——而在大洋彼岸,美国的学业竞争也在加剧。因此,对社会现实的判断往往是相对的,每代人都在与自己的不确定性相处,很多时候个体能做的就是回应自己所处的历史情境,甚至是与现实作斗争,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这是当代育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这是一项开始于二十年前的研究,但放在今天并不过时,从中我们能看到“鸡娃”、青少年抑郁、阶层焦虑等当下议题的影子。最近几年,关宜馨将研究兴趣转向中国社会日趋火热的家庭治疗,她发现,家庭在中国始终是极为重要的文化单元,它不仅是许多社会矛盾的起因,也是处理这些问题的空间,它直接影响着当下中国的心灵世界。



《不确定的爱:当代中国育儿的希望与困惑》
[美] 关宜馨 著 毛超予 安孟竹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5-1


01

有太多声音在告诉妈妈该怎么做,

个体持续与不确定性作斗争


界面文化:母亲是这本书最重要的讨论对象,书中所写的养育付出或许可以被视作今天热议的“鸡娃”现象的先声,究竟什么才是好妈妈?你指出,母职本身构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各种公共话语使女性主动去扮演好妈妈的角色。


关宜馨: 有太多声音在告诉妈妈们该怎么做,我做了很多工作,去阅读国务院和教育部发布的通知、建议以及各种类型的政策文件,此外也包括育儿专家的建议,同辈群体的流行观点,像是孟母三迁这样的历史典故,我发现不论是在中国还是美国,这些大众话语都在制造一种迷思,即你的成功是个体积极努力的结果,但事实上,还有很多外部因素在塑造我们的责任感、我们的成功和失败。


以布迪厄为代表的社会学家提出了一种假设,认为社会阶层的区隔塑造了个体的观念和行动,简单来说就是“不知,却始终为之”,母亲被认为行动于一种“错误意识”(false consciousness)之下,这进一步掩盖了生育的压迫性环境。但我想指出的是,我所研究的这代家长,她们反而比我们认为的更加了解自己的社会处境,这是一种很不同的形象。


界面文化:这种社会处境是什么?个体是如何应对的?


关宜馨: 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你要努力为孩子创造各种条件,比如饮食起居、经济支持和学习资源,在竞争体制下时刻保持警惕,但同时也要与孩子保持良好的关系,开放地沟通,保护他们的快乐和纯真。个体时常会陷入矛盾,比如我在开篇写到陈佳玲的故事,她给女儿报了密集的课外班,但女儿最终因“压力太大”进入精神科治疗,她开始重新思考尊重孩子意见的重要性。


很多时候努力是徒劳的,在我研究的这代家长中,这种状况很普遍,现在或许更严重,这是当代育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不得不与现实作斗争,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但她们仍然会去做,我在书中将这概括为一种努力的伦理(ethics of trying):努力不只是手段,也是结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无法掌控的世界,你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努力。我读到过一则评论,那位读者应该就是我所写的那代青少年,如今长大成人,她说,她们这代人总是认为自己处在不确定性中,而父母完全不理解她们正在经历什么,读完这本书她意识到,父母这代人同样在与不确定性作斗争。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这并不是中国独有的,许多工业化和后工业化社会都是如此,我认为它反映了一个更普遍的人类境况。人们会批判说,母亲是一个被社会建构的身份,她们承受着如此多的负担和责任,但在我的报道人身上,我看到的是一种更普遍的愿望:想要体面地生活,而这意味着要尽力为你所关心的人做正确的事,换言之,“对得起孩子”。它不是关于确切的成功,只是关于尽你的全力,这是每个人都在试图去做的事情。


界面文化:你在书中写到,她们雄心勃勃又负担沉重,付出大量情感劳动。相比于流行话语中情绪化、喜怒无常的母亲形象,你认为这本书呈现了什么样的不同之处?


关宜馨: 我希望读者在看到那些社会性力量的同时,能够理解并同情这些作为母亲的女性。努斯鲍姆(Martha Nussbaum)告诉我们,情感既是一种反应方式,也是一种感知方式,在我看来,这些脆弱情绪并不是负面的、消极的。真正的问题在于社会对育儿职责的性别化,我在书中有写到一些反转的情境:母亲十分严厉,像是个任务主管,逼着孩子完成各项作业,而父亲则扮演了富有同情心的角色,陪孩子玩耍。这是不公平的,一个人能够去放松,另一个人则要担起责任,经历焦虑。新冠期间,有讨论指出女性学者的工作效率要远低于男性同行,因为当所有人都被困在家里,最后总是母亲要去关照生活中的那些微小琐事,即使她已经受过足够的高等教育,这是霍克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所讲的双重负担,它仍然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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