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在任何时候都仍然是最强大的。这正是写作最令人着迷的地方。每一位作家谈写作,最吸引人的部分大概就是她到底是如何写作的,她找到了怎样的写作法门?2017第四届创意写作国际论坛,我们很荣幸邀请到了《北京折叠》的作者郝景芳。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看,她是如何从故事结构和自身的写作经验,畅谈小说创作的过程的。
故事都是围绕着某个大问题,讲述问题的前提和解决方案。最好的谋篇布局往往都是根据问题本身而确定的。所以要去构思一个故事的话,我都是以问题为导向的。
(一)故事的一般结构
我的故事并不一定要有明确的答案,但一般都会有明确的问题。确定这个问题后,接下来我的故事结构和谋篇布局,都会围绕这个问题来确定。
以戏剧故事传统的三幕结构为例。
第一幕:起始性事件
戏剧在刚开始,需要花一点时间交待人物背景,然后会有一个诱发事件,但是还不够形成行动的决定性力量。再后来,一些起因会出来,能够让主人公进入行动,构成追求他想要的东西的动机。
比如说他的女儿受到威胁,他要去营救;或者是他本来是一个要金盆洗手的人,但是现在世界面临威胁,他要去拯救世界;或者是他自己生活被打破了平衡,他要去挽救自己的一段婚姻生活等等。
到第一幕结束时,这个重大的起始性事件就要开场。如果说是电影的话,到30分钟的时候,得让这个人投入情景,你要给他制造足够强烈的投入理由和动机 —— 他到底要去追求什么,不管是拯救世界,还是拯救孩子,还是拯救他自己,还是去干什么,反正你先确定他要追求什么,在第一幕讲他怎么样开始追求。
第二幕:阻碍与冲突
谁是阻止他的力量,谁是反面人物,谁是困境的制造者,他遭遇了哪些危险,在电影里面会讲究阻碍和冲突的最大化 —— 让他生命受到威胁,让他遭遇到一连串致命打击,或者阻碍他的力量实在太过于强大,以至于一切都像是不可能达成;或者说是他自己遭遇了一个非常非常重大的信仰危机等等。
就是为了一点:让阻碍和冲突最大化,这样故事才会张力十足。
第三幕:解决方案
他如何化解危机达成心愿,或者是他也可能没有达成心愿和目标,阻碍和冲突把他给压垮了。通常好莱坞的剧里面有九成是主人公战胜了阻碍和冲突。
但正是这些压力和张力,使得他的人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最后解决了问题。
这三幕结构的内涵不难理解,就是将故事大问题按照时间顺序叙述,用行动来展示,用戏剧高潮来表达问题的深度和情感冲击的强度,最后解决问题。
(二)小说结构的自由性
那么,小说呢?
小说在某种程度上要比影视剧更自由,可以超越传统的戏剧结构。
小说也可以是以问题为导向,也可以表现为影视剧里面展现的强度非常大的问题和张力结构。但是小说可以不按照时间顺序叙述,可以没有那么清楚的主线与冲突。
一个故事能打动人,或者说故事能抓人,并不是这个作者在故意的去卖一些小谜题,然后每一集给你抛出来一个新的谜题等等,只要故事的核心问题是读者关心的就行。
小说可以大大突破戏剧的传统结构,但是它仍然需要勾勒出人物的人生的最大问题,然后展示出这个人物情绪里面最深的部分,只要故事前面的氛围和结构勾勒的足够好,读者就能够理解这个过程的一切。
比如科尔姆•托宾的《母与子》用极短的篇幅勾勒了主人公生活的背景,以及他看到失散多年的母亲时百感交集的情绪,以及到底相认还是不相认的纠结,直到最后选择悄悄离去。
如果这是一个影视剧的话肯定不行,这个影视剧得要帮他牵出很多母子双方的往事纠缠。小说,某种程度上,可以很自由的写这些微妙的、难以捕捉的,甚至是日常生活中难以描述的瞬间,而这些瞬间是非常宝贵的。
文字在任何时候都仍然是最强大的。因为其抽象性和任意性,文字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体验和空间感受是可以超越图像之上的。
塞林格《九故事》、卡尔维诺《烟云》、博尔赫斯《沙之书》、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等等都是如此。
当然,传统的戏剧三幕结构我们仍然要铭记于心,将来也会时常用到。
另外,关于“问题”补充一点,纯文学和类型文学的差异在于对“一般性问题”的关注。
类型小说更多关注类型化的问题,比如杀人犯到底是谁,是推理小说关注的问题;某些科学问题则是科幻小说关注的问题。而人类生存中的一般性问题,比如自由与束缚、自我认知、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基本政治问题,往往是所谓纯文学、主流文学会更关心的。
我讲一下自己的写作过程,就是从构思、设计到实际落笔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的写作过程。
首先,我会画一些结构图。
其次,独立构思人物性格。我会去想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物,让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相对独立,脱离故事情节本身,仍然可以想象这个人是什么性格。
然后,完整叙述的过程。前两步可能是一个时间很不确定,也很漫长的过程。比如,我一个小说可能要构思好几年。对我来说,写作的过程也是时间不等的,半个月、一个月、几个月,都很正常。
最后,修改。写完初稿以后,我可能会把它先放一放。放上一段时间,然后再拿出来修改,因为修改的这个过程很多时候也是一个重写的过程。
其实,在构建人物的环节,我们可以向电影制作领域学习。
电影一般会强调人物跟情节相互推动。故事发展过程中会有一个情节,然后会因为主人公的一些性格弱点使得他犯了一个错误,情节就又往前推进了一步,主人公和配角再产生冲突,情节继续向前推进,如此往复。
电影剧本讲究的就是这样一个滚动的过程。好的剧本通过情节的紧张刺激,把人物的性格全都凸显出来,这个是电影剧本创作里面比较流程化的东西。
小说写作,其实很多时候可以不像他们这么严格。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像电影学习到很多 —— 一个故事梗概的构造,独立的人物小传,以及人物和情节间的相互推动。
最后,我讲一下自己在写故事过程中的一些经验。
从灵感到构思酝酿,可能是很漫长的过程。然后中间不断围绕构思去看书学习各种资料,寻找新的线索。一般情况下,一个故事会在我头脑中有一定成熟度再落笔,这样相对效果会较好。等到我真正落笔之后,我就跟随我手底下文字的走向。
我不会从一开始没有想清楚就轻易落笔。
如果你已经是一个成熟作者,我就不做建议了。因为每个成熟作者都有自己的习惯,都跟别人不太一样。各家有各家的习惯。
但是如果是第一次写故事,我强烈建议不要纠缠在开头的地方,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推动自己写下去。哪怕对开头多么不满意,也不要重新写,一股劲地继续往下写,每天一定的量,哪怕500字或者是1000字,保证不能停,一定要直到写完,哪怕你这个东西写的再不好,也要坚持写完。
所以第一次写故事,我现在觉得写的再怎么失败也没有关系,写完了就好,后面再慢慢的重新审视,重新修改。
最后说作家的生活方式。可能别人经常会问:作为一个作家,你是如何生活,如何写作的?但是真的,我觉得一个作家如何生活完全不重要,只有他的写作方式是重要的,找到自己能够顺利写下去的生活方式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我喜欢全职工作,给了我一扇窗口,让我不断见到人,与人打交道,走在路上。这些都是我构思的过程。
本文整理自作家郝景芳在2017创意写作国际论坛中的讲座内容。原标题为“故事思维的意义”。
嘉宾阵容
玛丽•海伦 美国克雷顿大学创意写作教授
邱华栋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副院长
侯健飞 著名军旅作家、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得主
叶伟民 资深媒体人,南方周末特稿编辑
谢锡文 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蔡静平 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副教授
徐则臣 著名作家、《人民文学》编辑
郝景芳 著名作家、第74届雨果奖得主
许道军 上海大学创意写作硕士研究生导师
费明 著名剧作家、《家有儿女》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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