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四十五岁了,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人生都走进了下半场。
如果当年是块顽石,被送到这烟柳繁华地走一趟,也该找找归途了。
如果曾住在火星,那接下来每二十六个月一次的发射窗口,也该掰着指头数一数,千万别错过了飞回火星的最后一班飞船。
如果大脑里封装的是来自外星程序员的操作系统,那这些年装了许多软件、平台、虚拟机,染了许多病毒、后门、钓鱼代码,也该想想要不要清理和升级了。
早上跟鱼同学聊天,谈到向前几十年、往后几十年分别意味着什么,我就有些迷茫。我觉得,大多数人是无暇忧心这些事的。我有空想,鱼同学有空听,这本就是件非常反讽的事情:就像一池塘锦鲤游来游去,大家不是在比较谁身上的花色、鳞片更好看,就是争先恐后张开了大嘴,拥挤在岸边等待游人投喂的饼干渣滓;这时,偏有一条花色黯淡,身形蠢笨的胖头锦鲤,絮絮叨叨地跟一条俊俏轻灵的金色鱼儿谈“鱼的一生有何道理”。
“鱼的一生”简称“鱼生”,不是道理,而是料理。
“人的一生”简称“人生”,没有价值,只有不值。
今天白天,哈佛商业评论的摄制组过来录制我的演讲。鱼同学就揶揄我说,“呦,人生巅峰了。”我回说,“哪里哪里,如果四十五岁的目标就是在哈佛商业评论发个演讲,那未免也太不值得了。来这世界一趟,就是为了露个脸,何必呢。”
但是,如果来这世界一趟不是为了露个脸,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据说大多数原始部落都有用涂料抹脸的习惯。把胎里带来的肉脸藏在或黑或白或彩色的手绘条纹底下,这是人类对凡胎肉身的一种天生的不自信。因为当时和人类竞争的大多数猛兽都是有条纹或斑点的,唯独人类长了一张张干净少毛的面孔。雨季结束,阳光铺满东非大草原的时候,一个智人后代站在草地上蒸腾的热空气里,用嫩滑的脸蛋儿面对成群鬣狗的袭扰,多少是有些现代人光屁股上战场的羞愧感的。于是,必须涂抹了脸蛋儿才能坦然出门。这风俗遗传到今天,就成了千千万万网红少女用美图软件把自己的脸蛋儿修得面目全非的根本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