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过年前最忙，提前走你们店长能同意吗？”

小薛指一指路边停着的那辆比亚迪，“我爸过来了，他的情况店长也知道，能理解。”

我们往车那边走时，小薛的父亲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帮他把箱子放进去。后备箱里有一床毯子，看来平常跑车他父亲偶尔会在车里睡。

比亚迪后保险杠被撞过，用两条胶带粘了粘，风大，胶带被吹得翻起来，呼啦啦作响。

“这咋弄的？”

老薛比小薛壮实许多，脸膛黑红，他大手一摆，“不碍事儿，昨晚上停路边，一个女司机，也是开快车的，着急，咣，给顶了！”

都是忙着接单的司机，互相通融，能私了就私了，能不修就不修，“她当场就把钱转给我了，我寻思过两天再修，现在没工夫。”

爷俩现在最要紧的是疾驰百里，赶到石家庄，去给老薛的左腿做复查，“再晚几天，医院也要过年放假了。”

老薛以前是开大车的，“两人24小时的半挂车，人歇车不歇”，从南方拉货到东北，下了货就拉上玉米再往南方开，“换班也不下车，就在车上的卧铺上躺躺。”

想挣钱也必须从吃上省，“大部分长途司机都很省，方便面加几张饼，咸菜，就这么对付几口。你想吃好的，又想抽好烟儿，一趟下来，挣不到钱。”

2024年年初，老薛出了个不小的车祸，“撞车后卡在驾驶室里四十多分钟，救援才把我移出去，上半年手术后就一直在家养伤。”下半年，他的腿不妨碍开自动挡的小车了，赶紧来北京跑单，“没办法，养儿子嘛，孩子成家爹妈得给他在县城买套房，我们那儿都这规矩。”

老薛抽一口烟，爷俩眼神碰了一下，都赶紧移开了。小薛低声支吾一句，“我从16岁出来打工就没再管你们要过钱。”

老薛深吸一口烟，把儿子这句话也吃进肚子里，喷出一句，“你以为就你那点钱能顶事？你回去看看，现在结婚聘礼是明码标价了，十九万九、二十八万八起步，没这个钱，人家说媒的连见都不见。外带还要三金（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

小薛不说话，脸通红，前两天在他们理发店，经理和店长围着我，让我“为自己的Tony老师点赞”，他的脸也这样红。

其实进店前我已经预料到春节前会有充值营销，这个时节踏进任何一家理发店可能都是如此，我没料到他们还能在营销套路上继续升级——头发剪到一半时，店里音乐一换，所有的发型师都放下了工具，开始为自己面前的客人跳舞。我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全场，除了那个自称为“老师”实则负责营销的经理，所有人都面露羞耻。

一曲跳罢，经理宣布，公司正在进行一项激动人心的评选活动，选出十位最受欢迎的发型师，春节后免费送他们去韩国培训，“如果您支持自己的Tony老师，就给他点赞！”

点赞的方式是——充值！充三千元起步，发型师得到三颗星，星星最多的前十名胜出。

宣讲过后，但见经理、店长开始全场游走，顾客被他俩加上自己的发型师三面合围，捂住钱包需要极大的意志力。不过客人们也非等闲之辈，各有话术，我旁边烫发的女士说：“你今天给我好好做个造型，明天我去要账，要到了，我来充个大的。”

对面的先生则说，“没钱啊，我今年差点连工作都没了，降了薪，年终奖不晓得有没有呢。”经理他们往我这边走时，小薛紧张得不得了，悄悄跟我说，“姐，你需要就充一点，不需要就算啦。”

我说我有数。经理热情四溢的一通问候过后，店长马上跟进，“姐，我看了咱的卡余额不多了。这样，姐，您今天充三千支持下小薛，我给您的卡升级，以后染烫咱们折扣高，多来两次就回本儿了。”

经不起推销的我几乎要动摇了，一抬眼看到小薛通红的脸，于是我坚持最多充一千，但是给到小薛的奖励必须还按照三颗星算，“如果不同意就算啦，没道理把顾客纳入你们自己的激励考评是吧……”

道别小薛父子俩几天后，收到他的一则微信消息，“姐，非常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我想了想，还是告诉您实情：我春节后不回店里了，家里安排相亲，合适的话可能很快就会结婚，我爸腿不好，我在家附近找个工作好照顾些。”

我告诉小薛不要有任何负担，“那一千块是我进门前想好了的，肯定要充的，以后也都能用上。”

“蛇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