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大概都做过白日梦。我从十一、二岁开始就经常失眠,从关灯上床到真正睡着,常常要经过一、两个小时的翻锅烙饼,这段时间只能靠想象力来填充。从小到大给自己编了无数个丑小鸭变天鹅或者癞蛤蟆吃上天鹅肉或者丑侠女一身正气走天涯的故事(当然我也曾编过公主与王子之类的故事,但毕竟每天都照镜子,以致良心太疼实在无法长期自欺),这种白日梦有时编得太激情跌宕,反而加重了我的失眠症。移民前后,开始拼命学英语,我曾试着用英语来做白日梦,结果发现总是做不下去,刚开篇没多久,就词穷语尽难以为继。好处是,我的失眠症倒是有所好转了。
所以,即使是诸如白日梦这样不必发出声音的脑部运动,语言(包括手语)仍然是必要的工具。
思考,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和沟通
,没有语言做为基础,思考只能达到很浅的图象表述层,很难再深入开展下去,也就很难触及细腻的情感和慎密的逻辑,更无法形成思想体系。
不同的语言对思维方式的影响也是公认的事实,为什么大牛们都要努力去读原版书?因为再完美的译文也很难真实再现作者的思想。
可以说,
控制了语言,就控制了思想。
《1984》中,“新话”改革是一个重要的情节,在研究司工作的赛麦是位新语专家,负责新版字典的编制,他解释“新语”的一个主要目标是“消灭词汇”:
说真的,如果一个词不过是另一个词的反面,那有什么理由存在呢?以‘好’为例。如果你有一个‘好’宇,为什么还需要‘坏’字?‘不好’就行了——而且还更好,因为这正好是‘好’的反面,而另外一字却不是。再比如,如果你要一个比‘好’更强一些的词儿,为什么要一连串象‘精采’、‘出色’等等含混不清、毫无用处的词儿呢? ‘加好’就包含这一切意义了,如果还要强一些,就用‘双加好’‘倍加好’。
It isn’t only the synonyms; there are also the antonyms. After all, what justification is there for a word which is simply the opposite of some other word? A word contains its opposite in itself. Take ‘good’, for instance. If you have a word like ‘good’, what need is there for a word like ‘bad’? ‘Ungood’ will do just as well—better, because it’s an exact opposite, which the other is not. Or again, if you want a stronger version of ‘good’, what sense is there in having a whole string of vague useless words like ‘excellent’ and ‘splendid’ and all the rest of them? ‘Plusgood’ covers the meaning, or ‘doubleplusgood’ if you want something stronger still.
小学语文作业里都有同义词、反义词练习,我上学那会儿,就特别不耐烦这个作业,那时的我如果知道赛麦,一定会成为他的死忠粉。当然那么小的我不能理解,如果语言里真的只剩下了“好”“不好”“加好”“倍加好”四种表达,的确做作业是省事儿了,不必去费神去学习和掌握更信达雅的表达,输入与输出都相当便捷,我们的大脑大概也会“愉快地”僵化掉,赛麦一语道破消灭词汇的“妙处”
你难道不明白,新话的全部目的是要缩小思想的范围?
‘Don’t you see that the whole aim of Newspeak is to narrow the range of thought?
如果一种语言的词汇过于贫乏,使用这种语言的人也就很难拥有广博、深入的思想。我无法用英语做白日梦并不是因为英语这种语言词汇贫乏,而是因为我的英语词汇贫乏。但如果真的把英语的词汇消灭到只剩good, ungood, plusgood, doubleplusgood的水平,我是开心了,但,所有英文历史、文学、思想都将消亡。
温斯顿,你有没有想到过,最迟到2050年,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听懂我们现在的这样谈话?”
Winston, that by the year 2050, at the very latest, not a single human being will be alive who could understand such a conversation as we are having now?
丰富的词汇既是培养深邃的思想的基础,也是滋养丰盈的心灵的必要条件。
记得初来加拿大时,娃子的学校有一个家长活动,请了一位专家来讲怎么处理家长与孩子的焦虑和矛盾。其中有一个建议是:家长应该掌握足够多的关于情绪、情感的词汇(专家在屏幕上给出几十个例词),并教会孩子,使孩子能更准确在表达自己的感受,因为准确地表达感受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焦虑情绪。与“我不开心”这种模糊的表达相比,“我有点儿郁闷”、“我很伤心”、“我生气了”、“我很愤怒”、“我感觉挫败”、“我感觉受到了冷落”……这些更具体、更准确的语言可以让说话的人情绪得到更好的释放,听话的人也更容易回应。能够用语言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的人,自我情绪的控制能力和对他人的共情能力也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