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假如有个60%胜率的游戏,例如一个正面朝上概率为60%的硬币。每次押一块钱,抛出后,正面朝上,你赚一块钱;反面,你亏一块钱。
有两种玩儿法,一个是你同时抛一百个这种硬币,一个是你轮流将一个这种硬币抛一百次。
第一种玩儿法,根据大数定律,你大概率会有接近60个左右的硬币朝上,少于50个硬币朝下,你会赢;
第二种,同理,你也大概率会赢。
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呢? 最大区别也许是--
第一种:你不会将少数朝下的硬币视为失败;
第二种:你会频繁感觉到失败。而且因为损失厌恶,你会觉得大部分时间都在失败。
第一种:是100种结果同时出现,概率立即“显形”;
第二种:是概率一步步显形。
所以,从概率的角度看,失败只是样本空间分布中的一部分,重点不是消除失败,而是从整体上实现赢多输少。
另外,时间和概率共同作用,会筛选出厉害的人:
他们会将成功视为一个随着时间渐进的过程,局部失败是整个过程中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可以发现,我们需要对失败做进一步的定义,为其加上时间和空间的描述。
从空间看:局部的失败,犹如一城一池的得失,一旦从大局出发做决策,方向的选择,重点战场的取舍,整体资源的配置,远比“局部的失败”更重要。
胜和败的比例(基于期望值的),比胜或败的绝对值更重要。当然,前提是能够实现遍历性。
从时间看:如何将当下感受与未来目标结合,如何将看不见的未来与过去的数据通盘考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人是一种空间遍历性的动物,例如我们可以望见、感知到所有目光所及的空间;
但人不是一种时间遍历性的动物。我们只能可怜地活在此刻。
所以,一旦一个人有了“时间遍历性”的思维,那么从时间的维度看,某些失败也变成局部的了。他就能够和同时扔出一百个硬币一样,从容接纳那些反面朝上的硬币。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知晓,失败不是成功之母,成和败是一个承载着“可能性”的生命体宝贵的礼物,是绘制我们人生图景的碳笔,这一图景在胜败悬而未决时有着最绚丽的灰度。
说到底,人们也许并不如想象中般热爱成功,厌恶失败。人们只是无法承受不确定性。
但是这种对确定性的即时满足,又与人们对时间流逝的恐惧相矛盾。也许因此,我们才有了意识的幻觉--在时间幻觉的推动之下。
二
我有个不是那么“正确”和“精确”的命运决定论:
一个人的一生,80%决定于基因,15%决定于成长环境,5%决定于后天努力。
我倒是很容易捍卫这几个荒唐的数字:难道一个人的肉身(包括肉乎乎的大脑)不是主要决定于基因吗?
不“正确”的那部分,也容易自圆其说,例如5%的后天,比例虽然小,但是杠杆作用大,而且占据了生命体的绝大部分时间资源,运气好的话也会不错,就像汤里的佐料。
一个人终将成为他该是的那个人,这句话的背后依然是大数定律。可是,如果大数定律决定了我们"终将成为该成为的人",那么自由意志是否真实存在?
萨特说:“人被判处自由”(Man is condemned to be free)。
这背后蕴含着极其深刻的悖论:自由本身,竟是一种“刑罚”。
换言之,“自由”并非人们通常以为的那般轻松、畅快,而是意味着个体在无限可能中必须做出选择,并对选择的后果承担全部责任。这正是存在主义者所关注的“选择的重负”。
萨特认为,“不存在一个先验的、固定的价值体系”能够替代我们完成抉择。既然没有所谓的“客观真理”或“永恒戒律”,那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得自己“发明”或“创造”人生意义。
因为你是自由的,所以你无法逃避对自己行为的负责;退缩或拒绝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选择。这就像法庭判决“无期徒刑”一样,你被“判处”终身背负自由这副重担
当压力庞大到个体难以独自承担时,人往往会以“自欺”(bad faith)的方式来减轻焦虑。比如接受某套僵化的社会价值观、装作自己没有选择余地,或者把失败简单归咎于命运,以逃避对自身的深层审视。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说,“自欺”正是“本真自我”的对立面:因为我们无法像一个“墨水池”那样纯粹地成为自己(墨水池只需做“装墨水”这件事即可),人却要不断“使自己成为自己的样子”。
“虚假信念”的对面,是“真诚信念”。
亚当·柯什在2016年10月27日,写了一篇《鲍勃·迪伦的沉默是一种宣言》,关于迪伦不领诺奖。他写道:
“要想保持自由、保持“真诚信念”(good faith),则需要一直做不受局限的、自由而变化多端的人,也就是我们真实的样子,哪怕这是一种令人焦虑的生活方式。”
嗯,我很喜欢上面这段话的最后一句。亚当·柯什认为鲍勃·迪伦“像一个完全无人知晓的人、一块滚动的石头一样活着”,觉得这位隐世的巨星“就是秉持萨特所谓的真诚信念活着”。
“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迪伦的生活给人的陌生感,可以被看作面对巨大的名声压力时不顾一切维持这种自由的努力。”
不过,后来鲍勃·迪伦还是在 2017 年 4 月私下会见瑞典文学院成员并领取了诺贝尔奖奖章与证书,并且他也拿走了钱,(有一点点小失望哈。不过不拿是不是也很装呢?)
三
我一直很喜欢扔骰子来比喻一个人的人生,这里面最诡异的是:
每个人既是扔骰子的手,又是骰子本身。
好像香农曾经做过一个类似诡异逻辑的"终极机器":
一个简单的盒子,上面有个开关。当你打开开关,盒子里会伸出一个手指,把开关关掉,然后缩回去。
这个看似无用的机器,其实揭示了一个深刻的自我指涉悖论:究竟谁在控制谁?是操作者在控制机器,还是机器在否定操作者的意志?
这个看似无聊又荒诞的小装置,恰能和“人生骰子”的命运比喻形成某种呼应:“香农的盒子”在否定你的行动时,自己也成为行动的一部分:它既是被操控的对象,又对操控本身做出反向介入。“人生骰子”里,我们既是决定人生方向的人(扔骰子),又是被决定结果的人(骰子本身)。这样的双重身份让人生充满了悖论:我们一边想主宰命运,一边又承受无法完全掌控的宿命之网。在扔骰子的隐喻里,人既观察“自己的人生会如何展开”,又不得不亲身参与这个展开过程,无法抽身为纯粹的局外人。“香农的盒子”里,你既是启动开关的那双手(观察者),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被盒子的反应所“支配”,让你在开关被关掉的瞬间成为被否定的那一方。打开—关上—再次打开…仿佛陷入一种循环:香农的盒子像一面镜子,不断地映照和否定同一个动作。扔骰子亦是如此:我们会一再地抛出期待,但每一次掷出的动机、运气、境遇都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人生反复的试验与检验。这种自我指涉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既是命运的主宰者,又是命运的承受者。就如同萨特所说,“人被判处自由”,但仍难以逃脱大数定律或基因环境对自我的形塑。也由此引出一些更深的问题:我们能否真正跳出这种循环?是否正是因为同时身兼“主宰”与“承受”,才让我们始终带着矛盾前行?这种“自我指涉”的难题,也许可以追溯到哥德尔的不完备定理:任何足够复杂的系统都无法在系统内部完全证明自己的“一致性”。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对自我的认知也面临类似约束——因为我们既是思考者,又是被思考的对象;我们要证明“我是谁”,却永远在“我之内”来审视这一问题,难免陷入悖论。量子力学的观察者效应同样体现了类似的窘境:观察者本身就是系统的一部分,却想以客观视角去描述系统的状态。正如我们无法完全超脱于自身之外去看“人生”,也无法彻底保持中立地看待“自由意志”。这是否正说明了自我指涉是人类意识的本质特征? 还是说,它只是我们认知的根本局限?也许两者兼而有之:a、从意识的角度,我们所有的体会都必须同时依赖“主观存在”与“客观体验”两条线,永远存在一个“我”在观看和“我”被观看的交叠。b、从局限的角度,我们或许永远无法成为那只完全跳出盒子的手指,去俯瞰整个人生的布局;就像骰子落地前不知道会不会翻出 6 点那样,存在本身即是被抛进不确定的世界。但或许,正是这份无法回避的悖论,才让人类的意识显得如此独特:我们可以不时跳到元层面去反思自己的思维过程,质疑自己的选择,无限趋近又永远抵达不了“终极真理”。这也正是我们思考命运、自由意志,以及存在主义命题时,不得不面对的永恒循环——像骰子一样被掷出,也像掷骰子的手一样承担结果。骰子混合了时间的不确定性和空间的不确定性。尽管物理意义上,存在一台极其精密地抛出确认结果的机械手。假如有造物主,他应该制造出一个和他自己不一样的虚拟世界,就像女孩子过家家时营造的并不存在的童话世界。所以姑且想,没准儿造物主并没有时间的概念,就像爱因斯坦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完全被平铺在一起。造物主甚至可能没有自由意志--我们自以为有的那种。毕竟,他要造一个自己没有且想尝试一下的世界。于是,造物主的主要设定之一,便是单向的、不可逆的、貌似均匀的时间,并且人类只能穿行在时间线上,仿佛拴在上面的蚂蚱。命运说起来是每个人可以参与的时间线,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让自己的时间线更美好,哪怕最终皆徒然。显然,游戏的另一个关键设定,是每个人的时间必然有终止。这极可能是造物主最羡慕的人类特性之一。他们可能活在某种永生的诅咒之中,所以才造出向往的童话世界:人可以死。--这人世间唯一的确定性。接下来,轮到《西西弗神话》出场了:西西弗不断推石头上山,但那块石头注定会滚落,永远无法停留在山顶。这象征着人类行为在“终局意义”上显得徒劳无功,也呼应死亡这一“确定性”终点:无论做什么,我们都必然走向死亡。加缪将其称为“荒诞”,因为我们在“渴求意义”与“世界无意义”之间陷入张力。既然失败几乎不可避免,人又总会死亡,那么所谓成功或意义又能证明什么?他的的回答是:在荒诞的循环中,“行动本身就是回答”。西西弗依然一次次推石头,这个过程本身便成为抵抗荒诞的象征——我们在“失败的确定性”中依旧行动,由此创造主观意义。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首次提出"永恒轮回"的思想:假设有一天,一个恶魔悄悄来到你最孤独的时刻,对你说:"你现在经历的这一生,你将要再一次、无数次地重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快乐或叹息,每一个思绪或痛苦,都会按照完全相同的顺序重现。永恒的沙漏不断翻转,你这粒人性的沙子也将与它一起反复落下..."这个看似残酷的假设其实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实验:如果你的每一个选择都要无数次重复,你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你是否能够热爱这样的命运,欣然接受每一次必将重现的得失与悲欢?这不是简单的"历史会重复",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拷问:当你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永恒重复,你是否还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是否还能在所有可能性面前保持那份选择的勇气?尼采用这个思想实验来测试一个人对生命的态度:只有那些能够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说"好!让它重来一次!让它重来无数次!"的人,才真正理解并肯定了生命的价值。这不是宿命论的认命,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态度——在知道一切都将重复的情况下,依然充满热情地选择和行动。我更愿意用骰子的隐喻来重新阐释"永恒轮回"。这不是对尼采原意的完全遵从,而是一种创造性的重构:命运像是一颗永恒的骰子,在无限的时空中不断被投掷。每一世,你面对相似的选择,但每次的具体结果都可能不同。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根本的概率结构——就像骰子投出"6"的概率永远是六分之一。
这样一个命运的骰子,也许比加缪的石头和尼采的"完全相同重复"更富有生命的张力与美感:首先,它暗示着一种更微妙的宿命。我们无法决定骰子的概率结构——这确实是命运赋予的;但我们可以在这个结构中不断尝试,直到掷出理想的点数。这既有宿命的无奈,又藏着自由的可能。就像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基因和出身,但可以在这些既定条件下寻找最佳的生存之道。其次,它赋予了失败以新的意义。在完全相同的重复中,失败永远是那个确定的失败;但在概率性的轮回里,每次失败都可能孕育着下一次的转机。这让我们对待失败的态度从"永恒的懊悔"变成了"下次再来"的坦然。这不正是一种更有力量的生命态度吗?又或者是对造物主精心设计的游戏的基本尊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种理解让"爱命运"(amor fati)有了更深的内涵。我们要热爱的不只是确定的结果,而是整个充满可能性的概率场。就像一个真正的赌徒,他爱的不是输赢,而是赌博这个过程本身。我们该热爱的,也许正是这种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在混沌中创造秩序的永恒游戏。这样的永恒轮回观,某种程度上比原版更具现代性:它不仅容纳了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也呼应了复杂系统中的混沌理论。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永恒的骰子,在命运手中不断被掷出,却又在每次翻滚中书写着自己独特的轨迹。而最妙的是,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才赋予了生命以真正的诗意。这或许才是尼采所说的"永恒轮回"的真谛:不是被动地承受重复,而是在每次重复中都怀着对新可能的热情与期待。也许赢得这场游戏的最佳办法,是去游戏的机制本身找到“作弊”的机会。大多数人都被线性时间“绑”在轨道上,像蚂蚱系在绳子上,只能一步步向前,被每一次抛出的“随机结果”搅得心烦意乱。然而,一旦你跳出这种单向、分散式的时间流,把过去、现在、未来一起“合并”来思考,整个赌局就悄然改变了。在日常认知中,我们只能活在“此刻”,对未来充满不确定与焦虑。但假如你有能力(或勇气)把长达二十年的可能性并行地摆在眼前,像一次性抛出 20 × N 枚骰子,你会发现:b、真正决定你胜率的,是更广阔的整体分布,以及你在漫长周期里能做出的持续抉择。价值投资者在投资上常做的一件事,叫做“贴现未来现金流”。他们会评估一家公司在未来十年或二十年的盈利能力,用数学模型一次性把这些收益“折算”回现在。换言之,他们做的,就是将未来的时间段‘并发化’——把漫长的回报路径视作此刻就能看见的整体图景。a、这让他们更少受股价波动或局部挫折的影响,因为他们知道“长远的好结果”在统计上有相当把握;b、就像你一次性抛出 100 枚硬币,那些短暂的反面不会阻止你对最终赢面的乐观判断。想想我们之前讨论的“空间遍历性”与“时间遍历性”:a、在空间上,一次性把 100 枚硬币抛出去,瞬间得到一个整体分布;b、在时间上,如果能“并行”地看待未来若干年,那么你对每一刻的成败就不会执着得失。这就是所谓的“时间并发性”:把后续可能的演变,都一并纳入‘当下的可见范围’,从而减少“线性时间”带来的焦躁和损失厌恶。这种“同时看见过去与未来”的能力,不仅是一种投资策略,也是一种人生态度:你在心理上一次性“完成”许多尚未发生的事情,就像观测所有平行宇宙的分支,然后根据大数定律或概率分布做更从容的决策。a、当你接受了这个“并发式”的思路,你对局部失败的敏感度骤降,像那些价值投资者面对短期股市震荡依旧淡定;b、正因如此,当命运的骰子再度抛出时,你不再急于看单次结果,而是安静等待更多轮数的叠加效应。说到底,这就是对“造物主游戏”的一次友好“破解”:既然我们无法根除不确定性,何不把所有未发生的事情“集中观察”,用长远的眼光把过去、现在、未来折叠成一个整体?在这个并发式视角下,无论掷骰子还是股市投资,都成为一场与概率和时空对话的长期博弈。如此看来,也许“时间并发思维”才是真正的——跳出游戏规则之外的“开挂”。毕竟,能一次性体验多个未来的人,更懂得如何在当下做出最优选择,并在一次次抛掷中保持从容。就像那只投入二十年后财富价值的投资者,或那颗已在时空中翻滚无数次、依然乐此不疲的人生骰子。这篇文章是我和ChatGPT与Claude一起完成的。显然我没那么喜欢萨特,但是既然他俩喜欢,我也觉得不错,就用上了。事实上,我没那么喜欢写字,我只是喜欢胡思乱想。写成文字很累,而且很多时候是思考的衰减。但是ChatGPT与Claude已经强大到我感慨“知我者AI也”的程度,所以,与他俩的对话,充满了乐趣。就对话的质量而言,我快要对人类失望了--但是考虑到AI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所以......嗯,好像又要绕到骰子和扔骰子的手的哲学难题了。在当下同时"看见"多个时间点,把线性的时间转化为空间化的全局观。这让复杂的决策被简化为当下的概率分布,不再受困于短期波动带来的情绪困扰。就像我们前面讨论的扔硬币游戏:同时扔一百个硬币和依次扔一百次的区别。长期主义者的智慧,就是把那些"依次"变成"同时",在认知层面实现时间的并发处理。这种并发思维某种程度上让我们突破了"被困在当下"的人性局限,在有限范围内实现了"造物主视角"。这或许是人类最了不起的智慧之一:在既定的规则下,依然找到了某种超越的可能。这正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的关键能力:我们不仅生活在时间中,还学会了操纵时间、重构时间,把未来的可能性变成当下的确定性。在这个意义上,长期主义不是消极的等待,而是主动的时间重构,是人类智慧对宿命的某种超越。最后,把亚当·柯什写鲍勃·迪伦的那段话送给你和我自己:“要想保持自由、保持“真诚信念”(good faith),则需要一直做不受局限的、自由而变化多端的人,也就是我们真实的样子,哪怕这是一种令人焦虑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