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从“偶像梦”中“惊醒”的万尼亚

前不久，听到这首林夕作词、王菲演唱的《开到荼蘼》，里面唱道:

“...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都一个个消失...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大看得起，谁给我全世界，我都会怀疑，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蘼。”

这一首歌唱出每个人都如蝼蚁般存在，不存在完美的人，有人评价这首歌展现了一种虚无主义心态，颓废、懒散，是对世事无所好奇的一种“无意义”的看透。

虽然这是唱爱情的心境，但是却让我联想到了契诃夫的戏剧作品里的万尼亚舅舅， “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都一个个消失” 这句歌词也恰巧对应其中的人物处境，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在此想把这首歌送给万尼亚。

这是一则 “小人物的悲剧” 。乡绅万尼亚视谢列布里雅科夫教授为自己的偶像，二十五年来与外甥女索尼娅辛勤经营庄园的收入来供养他们的姐夫，热爱文化的他们将教授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万尼亚更是把供养姐夫当做自己的价值所在。

但当他发现姐夫其实是个华而不实的庸才，对于身处那个意义和价值缺失的精神危机时代的万尼亚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偶像作为一种希望坍塌之后，他要重新面对平庸没有意义的生活，这让他感到绝望。

再加上他爱上教授年轻漂亮的妻子叶列娜，在表明心意后被拒，还撞见她与阿斯特罗夫医生纠缠的场面，双重打击使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举起手枪射向姐夫...

比如，第一幕开始，所有人物所处的环境已经按部就班，退休的谢列布里雅科夫教授携他年轻漂亮的妻子叶列娜寄生在万尼亚的家里，此时的万尼亚也已经身陷自我价值丧失的处境之下，处于懒洋洋的生活状态中， “我们从前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可现在呢，只有她（索尼娅）一个人在工作了，我却成天吃、喝、睡...”

比如，在第三幕中，索尼娅和叶列娜重归于好，彼此敞开心扉交谈的时刻，索尼娅向叶列娜倾诉内心苦闷，她感觉阿斯特罗夫医生似乎并不爱自己，叶列娜说 “这么办，我去跟他谈谈。我会暗示他，跟他巧妙地谈的…” 这时候有个停顿，她知道医生对她的爱意，她自己也对医生有好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谈，对于医生对索尼娅爱还是不爱，两种结果都不会让她高兴，人物的思想在停顿中深入。

用一个词概括此版本的万尼亚，就是 高冷 ，大段沉闷的独白让一些观众形容这是一场“高级剧本朗读”。

此版本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演员 要么如“雕塑一般”，要么“走来走去” ，李六乙导演说人的瞬间停顿，这种窒息的力量形成了画面，能充分体现契诃夫的韵味，无形中的有形是有意为之；“走来走去”这是导演充分利用戏剧时空的自由，难免给人以冰冷、疏离的感觉，这种对“时空自由”的利用主要源于他多年对戏曲的研究与创作。

舞美设计也是由李六乙导演亲自把控，他为这个19世纪的俄国庄园，设计了一个现代感十足的舞台： 大大小小的白色高背椅布满舞台，两个灯源在演员表演过程中自由升降 。

椅子灵感来源于中国传统戏曲中的“一桌二椅”，以此提醒观众是在看戏，“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亲切感越强”；而“灯光是另一个眼睛，从另一个视角关注、照亮剧中人”。（人艺版《万尼亚舅舅》“形式感大于内容”引发争议记者：黄启哲）

李六乙的舞台总是带着某种 仪式感 。《万尼亚舅舅》也不例外：舞台两侧的进场口和下场口被台上的所有演员“封锁”， 演员从开始到结束全场不下台 ，即使文本里人物缺席，所有演员依然在各自的空间里完成舞台动作，即使在暗处一角。

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便是契诃夫笔下的庄园，压抑、空虚，人物漫无目的、惶惶不安，所有人都各怀心事，相距不远却互看不见。

（ 【剧说】《万尼亚舅舅》：契诃夫的不甘和反抗 ）

沙彼罗导演遵循着现实主义和斯坦尼的方式阐释契诃夫， 写实地交代情境 。将19世纪原汁原味的俄罗斯农村庄园被真实地还原，随着剧情不断推进， 加入具有3D效果的投影光影，精彩绝伦的灯光 ，时而诙谐时而凝重的具有浓郁俄罗斯风格的配乐和逼真的音效呈现其中 。

尤其多媒体的运用，舞台的投影是上话版的一大特色，当教授和妻子起争执的时候，投影的天空中开始出现闪电，一开始很少，然后一道道越来越多，天空也因此被照亮。当万尼亚越来越忍受不了自己的生活时，投影上的树影越来越大，将天空逼近角落...（《这个世界会好吗-话剧万尼亚舅舅》上海戏剧）

沙彼罗导演重视演员与布景、道具之间的关系，使演员与道具融为一体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秋千的设置不仅是一种诗意的象征，更重要的是表现人物，出场时叶列娜坐在秋千上的美丽与慵懒；万尼亚为她推秋千，心中的爱意在脸上的笑容中而自然流露。

还有结尾处索尼娅对秋千上舅舅说的话，这个版本里被处理成“呐喊”，导演在索尼娅的“呐喊”中加入推秋千的动作，从而达到“借力发力”的自然，反而使呐喊达到震撼的效果。

台上的钢琴也成为人物情绪表达的一部分，导演将第二幕结尾作了不同于原剧本的设计，叶莲娜想弹钢琴知道病中的教授不喜欢听音乐，让索尼娅去问，索尼娅下场后，在等待过程中，相继出现吹掉钢琴键上灰尘、用布擦琴键、不小心按出声音、紧张地回头张望、手指无声的接触琴键这一系列动作来传达人物情绪...

（ 灵动诗意的生活--观上话《万尼亚舅舅》 ）

作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继承人列夫·朵金认为，年轻一代观赏契诃夫的作品时，不时会感到沉闷，这跟年轻人未用心阅读有关。他指出， 契诃夫的作品中十分重视事件出现的原因，要学会如何看事件的发生才能读懂 。而不幸地很多人以为事件的发生，必然是因为经历了一些恐怖或危险的事，但生活里重要的事往往是发生在人的内心处。

对于契诃夫，列夫·朵金觉得契诃夫是一名非常尊重生命个体的人，正因如此他对人要求甚高，他看到人性的美但也目睹当中的脆弱，不过，他毫不忌讳地愿意公开讨论人性的弱点。

由于契诃夫通常集中描写的是日常生活，以及一群在滞闷生活中，日复一日磨损的人， 他更以“自然写实”的手法，进一步把这群人的内心起伏展现出来，把他们所追求的幸福，以及脆弱的想法呈现， 其实是一件很“内化”的事情，而《万尼亚舅舅》尤其着重描写主角万尼亚在什么生活环境下，坚决评定自己“没有真正活过”命题，从而令观众思考自己的人生。

（ 紧抱斯氏衣钵——朵金表演艺术的大招 ）

万尼亚的悲剧性在于他将希望、自己的价值寄托在他人身上，当偶像梦惊醒，他把绝望化为愤怒，最后朝教授连开两枪都没有射中...

外甥女索尼娅这样劝慰着舅舅：“我们要继续活下去，万尼亚舅舅...我们会休息下来的！我们会听见天使的声音，会看得见整个洒满了金刚石的天堂...我们的生活，将会是安宁的、幸福的，像抚爱那么温柔的。我这样相信，我这样相信...”

其他参考资料：

重读《万尼亚舅舅》——兼谈契诃夫的戏剧美学，作者：李辰民

论《万尼亚舅舅》中的停顿手法，作者：袁若娟

演出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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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

李六乙导演作品——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契诃夫经典话剧

《 万尼亚舅舅 》

Uncle Vanya

主创

编  剧：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俄）

译  者：焦菊隐、童道明

导  演：李六乙

舞美设计：李六乙、龚勋

灯光设计：方义

服装/造型设计：劳伦斯·许（特邀）

本剧布景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舞台美术中心制作

制作、演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主演

伊凡·彼特洛维奇·沃依尼茨基（万尼亚）：濮存昕

叶莲娜·安德列耶芙娜：卢芳

米哈依尔·列沃维奇·阿斯特洛夫：牛飘（特邀）

索菲娅·亚历山德洛芙娜（索尼娅）：孔维

亚历山大·弗拉基米洛维奇·谢列勃里雅科夫：李士龙

玛丽雅·瓦西列耶芙娜·沃依尼茨卡娅：夏立言

玛丽娜：李珍

伊里亚·伊里依奇·捷列金：吴鹏（特邀）

长工：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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