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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摩恩 | 法学院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法意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9-03-01 21:15

正文

图为本文作者萨缪尔·摩恩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法意导言

随着保守派日益占据美国最高院的法官职位,美国自由派学者对于最高院的态度开始发展转变,他们开始将法学院视为民主的敌人,并提倡通过改革最高院,来限制最高院的宪法地位。对此, 美国耶鲁大学布鲁斯·阿克曼的文章 颇有代表性。与此同时,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萨缪尔·摩恩开始反思精英法学院教育对民主体制的危害。在发表于2018年12月16日《高等教育纪事报》(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上的文章《法学院有害于民主》中,他指出,沃伦时代所代表的最高法院的进步主义已经终结,美国最高院现在已经沦为保守派的玩物。为了抵制这种影响,精英法学院教育应该揭开美国司法过程的神秘主义,不再像从前那样,鼓励学生们通过专业主义的训练,走进司法系统,从而沦为虚伪势力的精英阶层的一部分。恰恰相反,它应该教育学生们重拾进入法学院时的热情、理想和信念,将社会正义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献身民主过程,激活美国社会,从而向司法专业主义、精英主义、最高院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读者朋友们,通过读这篇文章,希望你们也好好反思一下,你们当初选择法学院的那份理想还在不在?还是最终选择了进入律所、司法系统、公务员系统,从而要么犬儒主义地、要么势利主义地追求市侩的美梦?这个问题不只是个人选择的问题,它还关涉一个国家的政治命运和社会进步。毕竟,法学院教育不应仅仅为了眼前的苟且,而且为了诗和远方。


作者萨缪尔·摩恩教授任教于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是一位研究法律与历史的学者,著有《最后的乌托邦:历史中的人权》等多部著作。



法学院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作者:萨缪尔·摩恩(Samuel Moyn)

译者:潘偲毓


图为网站文章截图

图片来源:https://www.chronicle.com/article/Law-Schools-Are-Bad-for/245334


我所任教的耶鲁大学法学院被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法官的确认过程搅得一片不安。 虽然如今在任何团体内都会存在政治分歧,但这次尤其严重,因为人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法官提名的争斗,更是一场关乎国家未来的宏大战争。 学生们尤其对学校表示谴责,批评其与精英权力的合谋,也指责其对自身对制度正义与国家正义所作承诺的漠然态度。当对个人不当行为的指控持续发酵,学校开始进入一个自我检讨的阶段。


争论引发了一个潜在的问题:法学院为了什么而存在?它如何服务于一些我们最富才华的年轻人的个人愿景,又如何实现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于社会正义的崇高理想?“精英院校变得如此满足”,争论发酵中,我的同事高洪柱(Harold Hongju Koh)在《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上评论道。“我们是谁?我们代表谁?我们忠于自己的价值吗?这是一个在时代变化中定义学院身份时的持久难题。”


有些人认为法学院(甚至一些精英法学院)为何而设的问题是有明显的答案的,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他们认为法学院的目的是培养法律人,尤其是执业律师。而对于有幸在此任教的教师,他们不能只顾教育学生,还要从事学术研究。


这样简单的回答确实抓住了法学院应该是怎样且应该怎样被组织的核心。但他们也遗漏了许多问题。 许多学生相信他们所做的并不仅仅是进入职业学校并为获得(常常是巨额的)报酬而为他人解决法律问题。学生们希望更进一步,甚至希望实现关于政治正义与社会正义的理想——这些理想也常常被教授们谈及。卡瓦诺危机暴露了一个始终存在的忧虑,即法学院,尤其是精英法学院,无法推进这些理想。 法学院能让你做得很好,但建立起使其得以完善运行的理念则更难。


卡诺瓦危机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这个问题并不新鲜。 半个世纪前,邓肯·肯尼迪(Duncan Kennedy)——一位当时的耶鲁法学院学生和后来长期供职于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教授(近期退休)——指责法学院仅仅发挥了复制社会等级的功能。没有人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回应他的挑战。质疑仍然环绕着精英法学院,也深藏于许多法学院人的心中。鉴于民主制度的空前危机,现在似乎到了反思法学院存在意义的时刻了,我们需要尽可能实事求是地回答这一问题,并努力为社会、世界和法学院的学生提供更多。


实权掌握者与头发花白的“老兵”往往并不明白新来者与局外人对于精英法学院有着多么深刻的意义——我认为自己兼有些许两者的特点,但在这里我指的是一年级学生——他们倾向于为自己为何在这里而忧虑。 学生们不断地向自己提问:我可以协调我的政治观点与个人兴趣吗?我真正投身于一项会带来系统性变化的事业了吗?还是仅仅从事了一项复制现有社会等级的工作?精英法学院学生的道德挣扎或许只像是第一世界尖端的烦恼,但它们却是真实存在的。


法学院究竟为谁服务的问题会萦绕于个人良心左右,并且也在制度层面驱使着种种合理化措施。每年,法学院都发布着宣扬其社会美德的精美宣传册和新闻稿。这种形象设定带来的最大困扰在于,其通过重新定义希望、甚至重塑进入法学院学习的年轻人的人格而将法学院的真正功能神秘化。对于社会改革怀有不成熟梦想的学生是被改变得最多的,尤其是当他们接受了一系列关于世界将最可能如何改变(即通过体制局内人的边缘性法律改革而改变)的信念后更是如此。


数据表明,大量初入法学院的学生表示他们希望为公众利益而工作,但他们最终却为大公司工作——尽管对于他们具体何时因何种原因而背叛了初衷存在激烈争议。债务压力是一种解释,但世俗期望与制度压力则更应受到责备。这一“从公益转向私利”的事实与关于法律训练如何服务于社会正义的自我宣传理论极不吻合。


让我们从众多例子中选取一个,看一看改变了美国法学院的法律诊所革命(clinical revolution)。 与几十年前不同,如今几乎没有学生对作为精英训练之模式或合理化措施的高深理论感兴趣。相反,他们成批地在提供社会正义实践的法律诊所登记。学校将其称为“体验式学习”。学生们可以尝试帮助他人出狱或者将案件推向国际人权法庭。


然而,法律诊所革命是否真的与改变世界有关却很少被问及。对于个人而言,它或许能够为卑鄙的争夺提供有利的借口。如果你的社会正义工作如此简单地与精英在权力与财富方面的认证达成一致,那么它真的对社会有利吗?甚至对你自己有利吗?人们也可以质疑制度的合理化程序。法律诊所激进主义可以洗刷非正义行为的污点并将其合法化。在因庆祝卡瓦诺的提名——其在一个批准特朗普总统之政策的法院获得了职务——而受到校园团体的指责前,耶鲁大学法学院赞美自己的法律诊所对于诉讼旅行禁令所做的工作。总体而言,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呢?学生得到了与邪恶斗争的限量名额,学校则得到了宣传自身的新闻稿,但这显然不应获得如此多的自吹自擂。


诊所式法律教育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法学院学生对于实践经验的渴望很典型地强化了关于法律人可以如何带来改变的熟悉但令人困惑的印象,即说服法官做出正确的事情。在耶鲁这样的精英法学院,卡瓦诺的提名成为了一个爆发点,因为司法对于法律教育隐含的政治性仍然举足轻重,法律教育依赖于对于法律人说服法官做出改变后就会发生的信念。现实已经将这一信念推向了一个世纪以来最严峻的挑战面前。


不仅仅是因为从第一天进入法学院起,学生们就学着通过阅读案例与考虑法官是否正确判案而从司法机关(而不是立法机关或人民)的角度思考法律。不仅仅是因为习惯于与人竞争并质疑法律训练之用途的学生们在从法学院毕业后很快便优先选择进入高级司法机关并将其视作最佳去处——至少是最实际的奖励。不仅仅是因为在越来越多的常规法律诊所任务中,学生们被告知如果可能的话,系统性改革将通过寻求友好法官的帮助而实现,这些法官不会仅仅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让非正义重演。 不仅仅是因为访问校园的法官如哲学家罗纳德·德沃金(Ronald Dworkin)所称一般像法律王国的王子那样被对待,无论他们是好是坏,都有人为他们的葬礼支付高额费用、他们所到之处都会有红毯为其展开。


相反, 现在超出以往的恐惧在于,越来越明显的事实表明,以司法为导向的政治除了有利于右翼之外并没有带来多少改变,因此这些法学院生活中的传统没有一个是真正正当的。厄尔·沃伦(Earl Warren)法官的最高法院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甚至连它到底带来了多少改变也不甚清晰。随着安东尼·肯尼迪(Anthony Kennedy)法官的离开,曾经的时代一去不返,当时最高法院达成的审判有时会被推翻并为任何可获得司法化进步主义之应允的保护留出空间。


随着联邦司法机构越来越特朗普化(Trumpified),下级法院的裁决尚存希望变得越来越令人难以置信。甚至当战略性的法律能动主义在保守派中风行时,想要说服其他人,让他们相信这个系统仍然能够产生充分的自由派判决,以便让人获得安慰,也变得更加困难。


图为对于特朗普司法任命的讽刺漫画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为了回应这一令人沮丧的情况,法学院需要考虑如何为其学生重设他们的任务——这些学生已不再相信他们的理想与他们所受的训练相互匹配。


关键并不在于完全改变法学院的方向。它们的基本任务永远是培养从业律师——这是一个不可避免地会使其他计划难以自如适应的核心任务。在法学院被安排为给解决私人纠纷提供建议并管理公共正义的现存形式的情况下,它们永远不会成为重大社会变革的舞台。


在任何时代和地点,一定分量的虚伪与文饰是多数人精神生活的本质,尤其是当这些人处于不公正等级制度的顶端时更是如此。一位道德家曾评论道,“重要的不是被治愈,而是忍受他人的问题。”伦理上纯洁的法学院不是一个备选项。 在美国精英修正了一些排外情况却对其他许多排外情况置之不理甚至使之越发巩固的时代,“精英体制”因空前的精英优势而被合理化,我们不得不无限期地生活在这种时代中。 诚然,耶鲁法学院学生指责学校与权力以及名望阶层的接近显得有些虚伪,因为这些学生选择进入耶鲁法学院正是因为其处于阶级链的顶端。但没有人能够超越虚伪


然而,注意到对于法学院的再想象受到诸多限制并不等于否认其改变的可能。有两个尤其必要的修正措施,一个聚焦于内向修正,另一个则聚焦于外向修正。


第一个措施涉及到法学院如何向最新的加入者证明其确实如其所紧张地宣称的那样是多元化的空间,而不是将顺从的主体大规模转换为大公司律师的工厂。如果法学院及其学生对于他们的精英式妥协能报以更加开放的态度,其所有的成员如何安置自己的良心就会有更多的讨论空间。学校仅仅需要寻找更好的方式将每年新一波接受了训练的律师送入法律实践中——包括大型法律事务所的实习,许多学生在这里合乎情理地寻求最高报酬——而常常将不情愿或不确定的人推向同样结果的逆流则将被削弱


为了我们的国家生活,法学院必须承担起向学生和公众灌输对于“法治”之总体实施的批判性态度——包括对于司法机关日常自我抬高的批判性态度。


在第一年,法学院课程仍然围绕着普通法审判中的神秘性以及合同法、财产法及侵权法等私法主体的优先性展开。当学院确实需要在第一年设置民事诉讼之外的公法课程时——就像耶鲁法学院设置的宪法课程那样——这些课程往往只是对法官及其破坏或拯救美国政体之能力的分析。如此多进入法学院时计划尚不清晰的学生们在一年学习后开始梦想毕业后成为法官并不奇怪,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成为法官能使他们在大公司的市场中获得高额股息。(如今,倘若你在最高法院见习后直接加入公司,公司便会付给你400000美元的红利。)


随着法庭上进步主义的前景越发晦暗,法学院需要向以司法为导向的进步主义转向,为一种新的公众参与提供空间。 有关法学院的公开讨论所欠缺的正是对于法律精英服务于民主对话意味着什么的关注,这种对话关乎人们如何统治自身。 我们应该坚持人在民主法律秩序中的核心地位,而不是光大法律证书以及尊贵的司法官员。如果当精英学生们享受非凡特权时仍不得不面对如何保存正义感的困境,那么这首先便是因为社会允许法学院学生无休止地复制精英优势。但学院本身可以在内部通过强力带来改变,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向人们解释法律如何统治他们来实现。


法学院应该致力于发现为何如此多公民对“法治”所提供的信号如此反感,而不是将其美化为一种希望。简而言之, 法学院不应该为法律体系寻求合法性,而应该使之去神秘化,从而让法律对普通人利益的损害对他们而言变得更加清晰。最后,法学院应该为致力于为挑战精英权力的现有形式的公民们培养指导者。当这些公民获胜时,他们或许会成为立法改革的意见领袖。对于律师们而言,这是一堂关于谦卑的课程。但真相在于,只有当民主不再被当作法律精英们必须为了维系秩序与理性而帮助控制的难缠力量而是真正成为主导时,法律才会成为社会进步的可靠工具。


我的一位老师,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罗伯托·昂格尔(Roberto Unger)在距今两代人的时候写道,“严肃的法学院学生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相反,她希望 “找到实现变革理想的现实方法”。然而,正如昂格尔所担心的那样,这一两面下注的重大选择十分典型地表现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与一份你无法拒绝的不公平交易。“每前进一步,”他解释道,“离经叛道的机会就越来越少,风险则越来越大。但如果选择屈从于现实,社会秩序便会承诺给予无尽的回报。”当你改变世界的梦想被贬为青少年时期的精神错乱,你便下定决心要在上层社会享受自己的人生。


罗伯托·昂格尔

图片来源:谷歌图片


如果作为法学院真相的主要社会功能在培养下一代精英之外便是收买那些最初质疑法学院是否应该使精英固化的人,那么这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如果法学院更加常规地面对这一无法摆脱的问题,它们或许会决意将使法律去神秘化成为重振民主生活的第一步。这不仅会对少数精英的道德困境产生作用,也会对国家与世界造成深远影响。

文章来源:

Samuel Moyn, Law Schools are Bad for Democracy,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December 16, 2018.

网络链接:

https://www.chronicle.com/article/Law-Schools-Are-Bad-for/245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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