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郎平的老妈，把她叫做“小平”。
有证据的。比如《新民周刊》采访里的一句话：“小平，你自己做决定吧，什么妈都支持你。’”
郎小平是老革命。
她78年就参加革命，进了国家队了。她戎马倥偬，南征北战，丛秘鲁世锦赛起义，到世界杯奔赴抗日前线、到挺进大捷克斯洛伐克，立下了卓越功勋。
全面胜利之后，大家何去何从呢？
当然是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老女排的元勋们纷纷从政，教练袁伟民当领导了，球员们像张蓉芳、孙晋芳、也都去国家体委、省体委工作。这都很好。
郎小平却要当“走资派”。
她这明显是有计划、有预谋的。85年退役到到北师大上学，她选的专业就是英语，明显就是准备要出国。用她的话说，是要“出去一两年，学学语言、开开眼界”。
这有点让人费解：我们女排明明比洋鬼子强，向人家学什么鬼？开什么眼界？
郎平“走资”却走得却很坚定，本来没太好文化基础的，托福却考了560分，又考上新墨西哥大学的研究生，继续学体育管理。西方哪一个国家她没有去过，到意大利、美国、日本都教过球。
二
当时，国内的女排，卫星上天，红旗落地。
亚洲丢了冠军，国际上也一输再输。今天，很多人只知道我们有过“五连冠”，却不知道接着古巴女排“八连冠”。
上级想起了郎小平。革命还是需要她的。于是95年请她回来做主教练。
上任之后，她大刀阔斧搞整顿，在拿了奥运会银牌。
郎小平的革命人生，经过了几落几起。当初刚到美国的时候算是第一次“大落”，落到在人家排球校队里做助教。注意，是助教，连教练都不是，午饭练麦当劳都舍不得吃。
你想象一下吧，就好像武侠小说里，过去赢过华山论剑的高手，跑到什么铁叉会、巨鲸帮去做助教。
第二次起落，就应该算是国家队这一次了。亚特兰大奥运会之后，因为身体原因，也因为和国内的体制不合拍，辞职。
2008年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郎小平去做美国队主教练，还淘汰了中国队。
在有些人眼里，那已经不是“走资派”了，而是投奔魔教了。
就好像岳不群严厉批判令狐冲的：这厮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了，居然帮着魔教，与我正派人士为敌。
说实话，当时多数国民是理解郎小平的，但是骂“汉奸”“臭不要脸”“吃里扒外”的也不少。
特别是美国女排决赛输掉了，拿了个亚军，一批小粉红突然冒出来了：
“郎平背叛祖国，想拿金牌痴心妄想！” “不要脸到家了！” “没有祖国你什么也不是！”
当然，这种声音很快就消停了，因为他们要抓的奸和要抓的汉奸实在太多，顾不上郎平。
三
很多人都没想到，郎平后来会再一次出山。
这一次，中国女排又是在低谷。经历了08年后“挤走陈忠和”事件后，主教练丛蔡斌、到王宝泉、俞觉敏，走马灯一样地换，成绩却不见好，在亚洲都打不过泰国队。
“女排精神”的大旗，倒是一直高举着；可是革命向何处去？谁也不知道。
历史的十字路口上，我们究竟要什么样的女排精神？
郎平一挥手：走“女排精神”和中国新时期实践相结合的道路。
“女排精神”是好东西，是真理，放之任何运动队而皆准的。然而光有精神并没有什么卵用。
你听郎平讲的话，一个脑子特别清醒的人：
“不要因为我们赢了一场就谈女排精神。”“单靠精神不能赢球，还必须技术过硬。”
我们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那支队伍，你能说没有女排精神？巫丹打了封闭上场，这不是精神么，可怎么成绩忽忽悠悠就瘸了？
技术、观念、训练办法、体制落后了，光有精神有什么用。你用几十年前的老办法管现在90后的女孩子试试。
郎小平搞国际化、专业化，搞对外开放。比如弄了一帮美国人组建体能和康复团队。
过去陈旧的训练、康复理念被颠覆了，比如损害膝盖的蹲杠铃被废除了，用更科学的办法练体能、搞训练。
像她这样功勋卓著的老革命，本来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
老子当年就是这么傻练的，你们今天就不行？老子当年就这么吃苦过来的，你们今天就受不了？
人家郎平没有。有报道说得明白：为什么爱郎平？她是中国最早有独立意识的职业体育人。
四
老女排里，很多人做官，当将军的，当主任的，都有。
做官没什么不好，但是你明显感觉到，有的人真的“老”了。
你看老女排的队长孙晋芳阿姨，和李娜、彭帅都撕过的那位。
05年的时候，彭帅说想“单飞”，想独自安排训练和比赛计划，还说国家队奖金分配、训练安排有很多不合理。
当领导的孙晋芳阿姨就发飙了，喷出了那段名言：
“国家把你养活了，养胖了，这些都是你个人的了。这些运动员的职业素质太差了。再说了，你又不是美女，又不是莎拉波娃……”
孙阿姨说这话时候的那张脸，真是让人记忆犹新。只是她恶毒的时候，过于着急，忘了自己才真不是美女了。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恩怨，彭帅本人也一笑了之，孙阿姨对网球也是有贡献的，现在也已经卸任不管网球了。
但是，如果孙阿姨这样的脑子来带女排，讲一百遍“女排精神”，我看也是没用的。
今天，让我们在继续高举“女排精神”的同时，再重温一些名言吧：
与时俱进。
一个球，一个球队，一个球员，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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