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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从来都不轻而易举 | 单读

单读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13 08:25

正文


2017 年 1 月,由编剧坂元裕二执笔的日剧《四重奏》开始在日本 TBS 电视台播出。一天,四个因音乐而偶然相遇的中年男女组成了弦乐四重奏,并在轻井泽共度一个冬天。他们似乎与世隔绝,却为自己深藏的尘世秘密所纠缠,而他们相遇的“偶然”背后,也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在单读主编吴琦眼中,这部剧中提纲挈领的人物并非主角,而是时不时跳出来的有朱,剧中所有悬念的起源,都不过是成年人三缄其口,保守了太多秘密。



四重奏

吴琦


四个失败而又各怀心事的男女,因为音乐住在了同一个宅子里,这是“情感悬疑”日剧《四重奏》的开头。

 

故事延宕开去,涉及形形色色的人物,但到最后也没有解释的角色,是饭店里的打工妹有朱。她的来历,她的动机,她的情绪到底和剧情发展有什么关系,统统没有交代。以这部大热日剧纯熟、完整、精细(甚至近乎油滑)的编剧水准来看,这样的人物设计显然是有意为之。


四个失败而又各怀心事的男女,因为音乐住在了同一个宅子里。


提纲挈领的不是主角

 

在推动剧情和增加喜剧性的方面,有朱这个角色时不时跳出来,发挥作用。比如,在有朱与真纪建立了真正的友谊,从而良心发现之后,有朱成为了老太太在真纪身边的替补眼线。她直愣愣地逼问真纪,成为揭晓后者秘密的一个助力。又比如,她偷小提琴未果,从楼上摔下来,被真纪的丈夫拉出去“抛尸”,结果“死而复生”,爬起来倒车溜走。对她的描写和呈现都过分直接,近乎卡通的效果,时而觉得她真是讨厌,时而这讨厌又变成莫名的笑点。

 

格非讲,小说里最提纲挈领的人物有时并不是主角,有朱在《四重奏》里,也有类似的地位。她几乎是全剧当中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她成了几位主角的背影,站在这部温暖、婉转的电视剧所提供的价值观的反面。


剧里展示出来的片段,大多是她极度自私的时刻,当眼线、偷小提琴、勾引老板……都是出于一时的目的,想要快速获利,完成一笔交易。换句时髦的话说,只是想要赚点快钱。她的眼神和台词,完全没有掩饰这一点。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关于她的话,编剧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没有必要再深入。指望她能多交代一些内心世界,反而是观众的一厢情愿。 


吉冈里帆饰演的有朱成为本剧最提纲挈领的人物。大多数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时的目的,想要快速获利,完成一笔交易。


可人不是这样的。至少这部电视剧展示出来的“人”,正好和她相反。其他几位主角,总是心事重重,秘而不宣。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总是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明明心里有情绪,也总是放弃表达,一定要别人生拉硬拽,才开始面对;明明有时间有能力去工作,却一再地拖延,宁愿把对生活的要求和幽默感全部付出在等待与消磨里面。他们比有朱多出来的是:困惑、犹豫和道德感。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一部悬疑剧,结果一个又一个悬念揭晓,最后只揭露出一个好人善良的动机。有人认为这令人失望——这又是观众的自作多情了,其实这才是编剧的本意,此前所有悬念的起源,都不过是成年人三缄其口,保守了太多秘密。

 

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

 

日本人的编剧法对现代性的表达一直很敏感,不是欧美那一套,也不是完全的现实主义,他们还保留了一点外在的眼光,能看见都市生活的关键处,在那些软肋或者死结的地方,提炼出寓言。比如《四重奏》不同集数里讨论的主题——婚姻的本质是爱情还是亲情、单相思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兴趣到底是作为爱好还是梦想、人们怎么面对他们不为人知的过去……都像手术刀一样,戳到了观众的痛处。

 

大量可以作为心灵鸡汤的台词金句,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势下产生出来,比如“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是空欢喜”、“哭着吃过饭的人,是能走下去的”。它们是关于我们今天的生活最好的总结,是多少人为了持续生活下去而含在嘴里的糖衣。就像如果一部电视剧里不掺杂一些悬念、幽默和夸张的成分,观众很难对纯粹的生活之流保持多大的兴趣。

 

现代社会在解放人类的同时,逐渐消灭了道德感。所谓的伦理和道德,更多地成了关于自我的艺术,至多是关于爱情(或者繁衍)。这可能是《四重奏》最特别也最珍贵的地方,它跳脱出一说故事就缩回到爱情这个小小的单位的套路,仿佛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出路似的。剧里最感人的细节,都来自于不断讲述他们对朋友、对亲人、对暗恋的对方、对周围的他人的爱和奉献。四位主角之间似乎要萌芽的爱情,最终没有下文——我暗暗庆幸了这一点。

 

选择“四重奏”作为人设以及叙事结构,其实就是在试图构建一个小型的共同体,一个明知道缺乏现实可能性,仍然愿意付诸实践的乌托邦。 


选择“四重奏”作为人设以及叙事结构,其实就是在试图构建一个小型的共同体,一个明知道缺乏现实可能性,仍然愿意付诸实践的乌托邦。


现代性越来越表现为一种人人孤立无援的状态,还是有一些人希望创造一些崭新的联结。与其在各自孤独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不如重新谈论付出与责任感,共同逃离陷阱和深渊。在全球资本主义和技术革命带来的历史终结感之中,这个轻盈的组合(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严重的犯罪)带来了文学上新的想象力。


大多数人都是烟灰

 

《四重奏》正是被认为讲述了一群失败者的故事,而引起广泛共鸣。比如剧中蟋蟀与蚂蚁的比喻,或者更直白一点,最后一集有一位匿名者来信,把那些努力追求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的人称之为“烟灰”,质疑这样的坚持没有必要,也不会有未来。

 

这个真相并不新鲜了。甚至也不够残酷。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社会底层,多少还有一些个人奋斗的空间。他们还有手中的提琴,卖掉房子,四重奏可以换个地方继续。而世界本来就是由烟灰组成的,大多数人都是烟囱里的烟灰,不会脱颖而出,也根本不具备那样的技能。好在编剧并没有试图褒奖失败者,或者刻意制造同情。日常生活本来如此。

 

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社会底层,他们还有手中的提琴。


最后一幕有朱又出现了。原本以为这个角色已然默默消失,如同她每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像一段无序的插曲、杂乱的噪音。结果她穿得富丽堂皇,挽着一个外国男人,来参加四重奏的演奏会,一副赢家的姿态。这再次印证了把她作为一个关键人物来理解这部电视剧的假设。

 

最后谁也没有改变。四重奏依然抱头取暖,坐在一起吃讲究的餐食,讲餐桌礼仪的笑话,四个人走起路来也总是在摔跤。而有朱呢,她也继续一往无前的步调,目标明确,用力精准,看起来得偿所愿,笑得那样开心,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人生真是轻而易举”。


有朱的人生,真的就那么轻而易举吗?


这是都市生活里真正的裂隙,也给观众淋了一盆凉水。这个温暖的乌托邦,其实一开始就位于城市的边缘,离那个人人簇拥着等待成功的社会相当遥远。

 

本文首发于 2017 年 3 月 20 日《南方周末》。


编辑 |  嫌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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