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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6岁,想在应试教育之外选择自己的路 | 三明治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24-08-28 16:32

正文


作者| 若谷

编辑|李梓新





“妈,高一这学期周二周三下午我都想请假,不去上学了。” 与父亲简短沟通后,我推开紧闭的房门,朝厨房里玻璃门后的那个身影喊道。


“不上学,你要干啥啊?” 母亲把手中铲尖稍微发黑,铲身深梨黄的木铲扔到一边,她转向我,身后灶台上的火快活的看热闹。


“妈,我申请差太多事没干了。之前我没去了解不知道,刚才跟个自己找的机构聊了一下,照这样按部就班下去绝对跟别人没法比,再不开始就晚了。”母亲边擦手,边出厨房到我面前。


“你语言初三不就考得差不多了,别的还有啥事用请假啊?”


“能上藤校的人家SAT都只错一两道,AP都不少于10门,竞赛都能填满五个,活动就更不用说,都特别精彩。我咋跟人家国际学校的比,再不开始就晚了,啥好学校也去不上了,我真的没法像之前一样两头都兼顾了,同时保证高考成绩了。” 被机构老师吓傻的我脱口而出,更是为了说服我的母亲。


“咱就不能把留学当作备选方案吗?妈陪你从小学到高中这么多年,咱在高考这条路上没少付出,你成绩也一直挺好的,在国内怎么都能混得挺好,妈真觉得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 厨房里冒出呛人的烟雾,父亲冲进厨房,关上了火。


“妈,每天刷那么多重复的题,我真看不到努力的意义,感觉完全是浪费自己的生命。一天学不到啥,就那几个破知识点来会考,之后还都用不上。就算是为了成绩,我觉得就初三那一年刷那么多题,我觉得我也啥新知识没学着,一点成长也没有,还不如初二就考,照样能上S校。”初三一共十余次考试,全校两千来人,我没出过年级前二十,高中的期末也排在年级前三十。


“至少能让你上个好大学,你现在所在的YZ实验班里往年最差也上985,先上了再说呗,现在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妈妈坚持。


“我还是倾向于读美本。妈,我现在一点都不知道我之后想做什么,我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我现在脑袋里面除了那些考试,关于我人生的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借申请这个机会真正做点自己爱做的事情,也看看我真正适合做什么。”


“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小时候你想学的不都算吗。作曲,钢琴,电吉他,声乐着你不都学得挺好吗?哲学,艺术史,文学,诗,戏剧那样也没少让你接触。”


“妈,说实话我现在根本不敢说我爱做这些事,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热爱。我不相信我自己的感觉。”父亲递来一张纸巾,我推开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母亲默默地看着我,没有打断。


“我一直都挺瞧不起我自己的,我确实喜欢我之前学的那些,但我为了所谓初高中的学业让路,闲置那么长时间,大部分都已经是半吊子水平了。我一直都后悔这么多年没把这些都坚持下来,每样上都没少花钱,看着那乐器搁家摆着我是真心疼。”停了一下,我又说:“我更无法接受我自己为了追求所谓的梦想,几乎花光家里所有的钱,让你俩跟我受苦,这不光是你俩的钱,更是我姥姥姥爷和我奶奶的钱。我肯定更会考虑一份收入更理想的专业,即使放弃一些爱好我觉得也无所谓。”


父亲愤怒地皱起眉头,对我说:“怎么无所谓,如果你要找一份你不喜欢的专业。那我宁愿把你留学的钱都给你让你自己分配,正常供你吃供你喝,愿意就住家里,然后每天你就想干啥就干啥,没事再给你点钱出去旅游,也比你那样强,你要想清楚你留学到底是要干嘛,是为了什么,要不跟在国内待着有啥区别。”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这次我拽了三张纸,擤鼻涕。


“以咱们的经济实力,你毕业后就只能靠你自己,我俩确实没办法让你无忧无虑,没有经济方面的考虑去做事。这是爸妈没出息,可能在喜爱的情况下考虑一点前景也是对的,但我和你妈老了,你可用不着管我俩,你过好自己的就行,我俩能活得挺好,不用你管。”父亲说。


“妈,美国大学那边也会对校内成绩有要求,我这边课和作业我都尽量完成,请假也都是没课的时候请。爸,我考虑出国确实是想发现自己喜欢,擅长,并且觉得有意义的事。当然不想做着一份我不喜欢的工作,但肯定是要有经济上的考量的,但我会平衡的。” 我走回我的屋子。





至今,我仍无法忘记那些喧闹得让人无法入眠却又弥漫着零星温暖的冬夜。


在东北长大,新年曾经是我一年里最向往的事。在印象中,小时候的春节是一段热气腾腾的时光。我踮着脚,紧紧抓着父亲厚重棉服的下摆,吃力地跟在父亲后面。他们总是捧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穿梭在这片于我而言全然陌生的土地上。


在一张四角木桌前,身处在一些我毫无印象的亲戚之间,在母亲的指引下,生硬地跟这些陌生人打着招呼。透过混杂着呛人的烟蒂,饭菜冒出的莹白水汽,只见不同的亲戚,在不同的人家,却醉着相同的泛红的脸,说着相同的话。


一大家子人坐在电视前,看着年年如此的春晚,随着转播里大笑的观众而笑,在观众落泪时而感伤。如今,观众在转播镜头前没有笑脸,明年他们也许仍会花着几倍的价钱抢着前排票。即便如此,亲戚们也许仍会在电视前,迫切地等待着八点的钟声敲响吗,正如往日一样。


说来也怪,我总对这样的气氛有一种谜一般的迷恋,深觉仅有做这些才算过年,是其必须有的仪式。如果没有就不能算作完整的春节,也便浪费了这样的大好时光。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样的气氛,疫情和母亲的工作把我牢牢捆在家里,几年以来,年三十的夜晚也只有三人,在母亲的药店度过。我曾与父亲发脾气,深觉过年就应该和家人聚在一起看春晚,就像过生日一定要买蛋糕一样理所当然。我曾以为是那些仪式的缺失,消解了浓浓的年味,可能事实却与此毫不相干。


如今,每年在母亲的药房,我偶尔也会打开春晚,一点一点的剥开手中橘子的皮,汁水飞溅空中,我深深地用鼻子吸着气,贪婪的寻找之前的年味。味道,仍是那个酸中夹着清甜的香气。春晚,仍是那样无聊且乏味。


不久便打开已经不知刷过多少遍的圣诞电影真爱至上,不知该做何感想。仅是沉浸在电影的一幕幕中,渐渐淡忘身处春节之中。在新年也按时躺在床上,按平日的作息生活,却总有些不自在,做什么都觉得头昏昏沉沉,过这一段偷来的时光。


曾经春节味道,可能已经远去。但隐隐约约的在记忆深处,它却从未消失,时不时地在新年结束前显现总让我想念它的味道。总是后悔于没有完整的看过一次春晚,没有和他人一样做着春节应做的活动,而同时却丝毫不喜欢那一切。只是见到家人和身边人都如此的规训下,形成了一副无形的枷锁,我不知如何打破。


我曾十分享受家人亲戚之间的攀比,不仅沉浸于自己超过他人的优越感之中,更安心于走在一条确定的道路上。于他们而言,人生从来都没有那么复杂,实则其正如长跑比赛一样简单。从小我就被告知要在一条漫长的道路上不停奔波,在他人的催促下朝向同一个既定的终点不停迈着步子。这样的生活可以被节点划分开来,甚至每个阶段都可以通过数字准确衡量出优劣。而我也曾痴迷于这场数字的比较游戏,从未怀疑过这个赛道的终点,是否我所想要追求的,我也从未问过自己,我究竟想要什么。但和别人一样,总是有种永不会出错的安全感。


他们曾将我定位为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位,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好学生。木讷听话,内向寡言,甚至有些盲目刻苦,并在饭桌上从不抬头说话,这些在他们眼中都是个性,是好学生的特点。他们只能看到我是初中永远的班级第一,各种尖子班闭着眼睛就轻松考进,高中也顺利进入全省顶尖的高中里面的理科实验班,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两三年之后,“成功”二字便可名正言顺地摆放在我头上,我的人生也仿佛就在考上名校的那一刻就完成我的使命,也便草草结束了。


出国留学的决定,却让我变成了他们和所有外人眼中的坏学生。姥姥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举出从前未说过的我的种种成就。按定义来讲,我的确符合以下一切罪名:早恋,逃课,辍学,顶撞老师,自毁前途,不务正业,无所事事……


在身边同学都在埋头向前时,我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盲目的四处流浪。也许他们是对的,我的确愚蠢地走上了一条歧路,放弃了眼下一切的优势,选择了走入一片全然陌生,坎坷不平的旷野。甚至全然不知下一步应该迈向何方,对这片旷野上的凶险也一无所知。可能我心中那份坚定不移的信念,也仅仅是一个毫无道理的执念,我无法确定。


不久之前,临近期末的一个深夜,我和Z如往常一样,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为了试卷上的那几个数字,不遗余力地挥霍着青春。廉价的惨白灯光,映在面前摞起成山的试卷上,明晃晃的令人晕眩。我闭上了眼睛,卷纸形状的绿色光晕残留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桌上困倦的橡皮突然惊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在屏幕上摁下拨通时,变成红色的按钮上印下我指尖的汗渍,整间屋子都能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跳声。


漫长的等待过后,手机那边传来的英文让我松了一口气,却又让我心跳加速。Z 清清对我施了个眼色,我打开免提,不知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结果。


短暂的信息确认后,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我抱歉地通知您,您的签证仍在行政审核过程中,并且我们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加快你的审核过程。我们知道你打算参加的B大学的夏校将很快开始,通常的行政审核的确会在50天内结束,但一些个例会花费更长时间。基于此我们建议你更改您的行程。”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在面签得到行政审核的结果之后,当场我被告知不用提供任何补充材料。六周之内发过去的催签邮件全部石沉大海。等满六周才通知我要叫补充材料。直到我打电话的那一刻我已经等了100多天了,中间的来往邮件也已经有十封有余了。我在繁重的课业缠身,熬了无数夜之后,独自申请的夏校也要在四天之后就要开始了,可现在却都成了泡影。机票,酒店,学费和一切的安排与打算都同时倾泻而出,压在我的身上。


“能说明审核的内容大概是哪一方面吗?我的那一方面让你们有疑惑,导致审核过程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方便透露吗” 忍受着满腔怒火,我平静的问着。


“我们很抱歉我们不能透露相关信息,审核时间完全取决于申请者的社会背景。”


我很清楚它们不会透露任何有用信息,他们也从未在乎我的行程一般,我清楚的知道在第一个六周之内,他们甚至没有打开过我的档案,甚至一眼都没有看。习惯于用能力争取一切的我,终于接受世界上也有我永远触及不到并且无能为力的事,正如我可能永远无法弄清,我想追寻的事物。


挂断电话,我连忙告诉父母此事,同时开始申请退款。我一字一句的敲出申请邮件,心里隐隐作痛。Z放下手头的复习, 始终抬着头看着我忙东忙西,看到我终于收拾好手头的烂摊子后,他开口:“如果出国这样痛苦,这回也没少费钱吧,为啥还要选择这条路?”


“确实,这条路确实比国内难走多了。” 像往常一样,我不愿和他解释太多,便随口附和道,又尴尬地笑了笑。


“我真心建议你至少把高考走完,在咱班最差也能上个985,你学的也挺好的,就保持上回期末的状态,在学校排个三十名左右,你也没用全力,多好啊。”


我沉默无言,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仍挂着那若有所思地微笑。


“你这边申请能上到哪啊?”


“我哪知道啊,确实可能不会有国内的结果好吧。”


“反正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你这天天请假,自己回家学AP啥的,天天整得挺晚的,也弄得挺累的,学校这边肯定耽误不少,我觉得不值当,越往后路越窄,你这高考要是耽误了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嗯,谢谢,我会考虑的。我去上个厕所。” 我推门而去,离开这摇摇欲坠的大厦,坐在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Z是对的,出国留学对我来说意味着更大的压力与痛苦。以前的生活是重复但确定的,早七晚十的生活不曾留给我喘息的机会,周六也要到校上课,周日又紧接着被作业填满。和旁人一样,有着几项半途而废的爱好,却也都为课业与高考让了路,想着能在一切结束之后拾起,却也好似天方夜谭。


现在,在决定出国后,在正常作业的基础上,仍要自己花时间学习SAT,AP,参加各种竞赛,做各种活动。同时仍要保证校内的成绩,和那些将全部时间全部花在校内的同学去竞争。


自从决定留学,每天都几乎在1点左右睡,心脏也是熬出严重问题。到了医院开了药,白天总能隐约感受到心脏的疼痛。


在知乎上看着申请案例,暗自比较着自己与他们的差距,在无数个深夜,眼睛爬满血丝,仍不停的翻着他们的故事。


左胳膊也开始无缘由的抽动,咬笔的习惯也愈发严重,坑坑洼洼的圆珠笔破碎的后端,有时也会刺破我的牙床,咸腥的血液流淌在嘴里,味道久久无法散去。


我,终其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这些荒唐的奔波又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至今也尚未弄清,为解答这个谜题,我也曾花了无数个日夜,尝试认识一个陌生的老朋友—我自己,最终惊觉,我对我自己终究是一无所知。我这近乎疯狂的偏执究竟来源于什么,我又为何一直坚持着,纵其意味着遭受更多痛苦。





身处父母之间关于教育的战场中央,我竟从未觉察其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场战争总像太极中的阴与阳,双方摇摆不定的观念共生在彼此身上,长久以来从未分出过胜负。渐渐地,做出决定的责任,悄然落在我的头上,而这对我来说是沉重的。


我想,若不是有父亲,我大抵会走上和身旁的人相同的道路。在他四岁时的一个深夜,在宽甸的一个喧闹的小酒馆里,爷爷突发心脏病而离世,雪花不停地飘落,奶奶最后也没能等来爷爷骑着摩托满是醉意的身影出现。三十多年以来,奶奶一直一个人带着父亲长大,她曾在一个阴冷的深夜,被翻墙而入小偷用刀子抵住脖子时,第一时间将自己和小偷锁在屋子外,与在屋子内五岁大的父亲分割开来。我不知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那一夜,也无从知晓她是怎样以瘦弱的身体,在尖锐的刀尖下保全性命的。多年以后,父亲仍能记得那晚他惊醒时,奶奶默默的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在月光下隐约可见她的眼泪轻轻的挂在脸颊上。耳垂上常戴的耳环,和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踪影,仅留下几条淡淡的血痕。


同时,在父亲的讲述下,这些苦难总是轻描淡写的,而我却总能瞥见一个怪诞的,反叛的童年。父亲只上过两天幼儿园,在幼儿园的第二天,便草草开启了小学生活。因觉厕所寒冷难耐,于是便对准冒着热气的暖水壶口方便。扑通的声响,引来旁人嫌弃的神情,他却好像不在意,继续挖着鼻孔,解决着自己的事,心里只觉得讨厌这个地方,要不上小学吧,他心里暗想。


后来,太姥爷骑着摩托,后座上载着父亲,在父亲的坚持下,找了一所小学办了入学手续。在小学,父亲也从未消停过,连跳两级,于和大自己四岁有余的人做着同学。不时地在脸上作画,趴在桌上小憩,后竟全然忘记此事,走在操场上面对着所有同学的目光与嘲笑,心里暗自纳闷。


父亲渐渐习惯于假期里独自宅在家中闯祸,他用气枪瞄准水晶吊灯的挂穗,一个一个击碎,最后因吊灯的光秃秃的发型,被奶奶识破。应父亲的要求,奶奶买了成堆的打火机,而在父亲手中成了点燃窗帘的作案工具,清理现场时他也不忘将烧透的窟窿折起来,裸露的洞日积月累之下,终被奶奶发现。他也曾用煤油将整个院子点燃。对以上的所有行为,奶奶都未曾指责过他。


在奶奶的宠溺下,父亲的脸庞一直圆润,照片里也尽是他的笑脸。在父亲的叙述中,跳级是奶奶为他考A大学开设的少年班而作的规划,而不巧那一年的考试也阴差阳错地取消了。他也便只好正常的升入高中,与朋友一样逃课,打扑克,在深夜翻墙去网吧,却仍拿着不错的分数。最后因英语语文成绩低下,和胡乱填写的志愿,滑入了一所沈阳的大学,随后认识了我的母亲。开学第一句话,化学系的主任就与新生讲道,“放心吧,同学们。据统计98%的同学毕业后都不从事本专业工作啊。”毕业后,他的确未从事本专业,创业经历亏损后,却考做了公务员。循规蹈矩的母亲,反而从本校研究院工作转向创业。


曾经时刻选择不同的他,纵有对众多事物的不满,却也最终选择寻常的道路,与他人无异,我想这是周遭环境对他的规训。而我亲眼见证父亲在此环境下变得畏手畏脚,整日抱怨着身旁的事物,从来没有开始自己尝试改变任何事。可是他对于我的教育却又毫不吝啬,钢琴,吉他,电吉他,只要我稍微提到,他绝不犹豫买乐器,上课。艺术史、历史、哲学,从小就让我上外教课去接触。而这些全然没有任何功利性的作用,他不督促我练习,不去带我做外人觉得有意义的活动,在小时候我没有那么多想法的时候,天性中的懒惰让我在这些领域尽落得平庸,让我更是愧疚。几万元的夏校付款时丝毫没有犹豫,殊不知整趟花费已经能买下一台他正开着的车。他总是跟我说,等你到那边上大学,你不要去因为钱打工,专心于自己的学业就好,家里的钱还够我读完大学四年。


我轻轻点头,心里却不停地摇着头。对于年少的我,经过社会及教育的规训,只觉未知的未来是恐怖的,在影视作品里瞥到不得志的人的生活,仅有慌张。当时看《当幸福来敲门里》主人公住厕所时只有的威尔史密斯眼角的泪痕,现在,少了一些担忧自己,看到的是对他年幼儿子的无声的伤害,对父母的责任,成了我心里的重担。


他对留学的决定和对生活中其他事物的态度类似,是个勇敢却鲜能迈出步子的异类。英语一窍不通,吵着要学仍在搁置。坚持申请不找任何中介,把一切丢给我一人锻炼我的能力。同时也从不催促我做出决定,一切都要等我自己发现。他反对着中考前母亲为我安排的各种补课班,但数量丝毫未减,当时我也盲目的被中考这个令人恐惧的事裹挟着向前。顺利地考入最好的高中后,我忽觉考前的生命在不停的被浪费着,我没有学到任何有意义的事。一直以来,我听着母亲的话,在高考这条路上奔波,一直到十年级上学期,我才坚定出国的想法。


在此同时我还要面对来自母亲的质疑,在十年级的下学期,通过一场激烈的争执,和大大小小的分歧后,母亲才终于同意出国的决定。但其实,她只是害怕我不够坚定,正如Z所说,最后无路可走,十分可惜无法放弃优越的位置与已经付出的努力。


最初,母亲在亲人面前也对于出国的决定难以启齿。可现在,在电话上听到母亲想要我去探索其他道路时给出的解释竟是怕我在高考下心理出问题,我听到的满是亲人的随口附和,隐约看见他们在背后的嘀咕与偏见,正如我敷衍Z一样。听到她对我出国决定的误解,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什么也没说,习惯于他人的误解,习惯于做那个局外的疯子。





直到十年级的下学期,未规划过留学这条路上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自己收集信息的过程中,各种中介在社交媒体上不停地制造着焦虑,充斥着各种竞赛和活动的辅导。我渐渐在国内各类的声音中感到十足的焦虑,看到他人修到15门AP课程,各项我从未听闻过的竞赛都拿着不同的奖,在一些从未听过名字的小地方做着各式各样的活动。


我也在各种声音的漩涡下,陷入比拼着标化成绩,做着同质化的低质竞赛,在中介的包装下做着与自己毫不相干毫无兴趣的活动的这场游戏之中。这些的确使我焦虑。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的意义,这一切都与我的目的相悖。我不禁怀疑,这些真的是美国大学所找寻的品质吗,一些同样随大流,一切按部就班的人吗?怎样的教育与选拔都将变为数值的比拼吗?在这样的申请游戏中,如果我仍把填上活动列表的十个项目作为目标,这又与高考有什么区别。


我所见识到的国内的教育及社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恐吓规训,潜移默化地影响每一个人。语文阅读总会有标准答案,哲学思想也有对错之分,就连本应由自己决定的人生,不停被他人指指点点,告诉我们每一步就应该怎样。小学初中高中,一个孩子本应探寻自己的热爱所在,见识到人生无限种可能性的时候,却全部泼洒在试卷纸上,青春随笔尖流出的墨汁渐渐暗淡。大人们,老师们,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逼迫着孩子,去做外人口中正确的事,去告诫他们走上歧路的凶险 ,当小象长大,纵有挣脱枷锁的能力,铁链锁留下的伤疤,仍隐隐作痛,让其此生都陷于桎梏之中。


12年有余的教育,究竟带给了一个孩子什么?是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是拼凑套路的条件反射,是对未来明朗的认识还是逐渐暗淡的迷茫,是对自己更清楚的认识还是渐渐把自我丢失,朝夕相处的自己反而成为自己最陌生的人。我们一生活在压力之下,甚至没有好好体会到活着的感觉,做着自己真正确信有意义的事,为世界创造着价值,不必担心被他人指指点点,真正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当我们终有一日达到了所谓的终点,我们难道时刻要像应对高考一样,无时无刻活在社会构筑的框架里,日复一日地进行令人疲惫却又毫无意义的工作吗?


对于一些家庭来说,高考就是一场比天大的赌局,一个逆天改命跨越阶级的机会。曾经的确如此,一切事物在稀少的时候都是珍贵的。现在风住了,那些猪再也不能乘风而飞了,可他们却仍不自知。而期望越大,失望愈大。这是令人心痛的,他们为着一个目标付出了所有,到达之后却也成了泡影。他们就好像暴雪中迁徙的瘦弱企鹅,他们对外界鲜有认识,而离开同伴却属实是艰难的选择,不是因为风雪有多冷,而是畏惧。的确,他们的身型注定着他们难以承受漫天的飞雪,任何错误的一步都可能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而那些健壮的企鹅,完全能够在凛冬中独自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仍死守着这安稳的道路。在升入好的大学后,他们选择继续,回归抑或创造正统道路,解决方式便是内卷,向上攀爬,研究生,博士,考公,….. 下一步是什么,卷成院士?把有限的生命,家庭的大笔收入和精力,不停的投入这场无尽的游戏之中。


我从不认为追求安稳是不好的选择,人人都希望自己能过得好,而这场游戏,无时无刻有焦虑缠身,还是原来的那种安稳吗?我们真正过出了自己的人生,还是在满足他人及社会的期待?或从最初,这本就是一场满足结痂上扭曲愿望的游戏。如果明知这阵风已经吹过,仍站在原地等风,还算得上是明智的选择吗?


或许,我们从来就不需要那么多钱,不必以出售灵魂为代价,换取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去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通常我们是缺少对可能性的觉知,长久以来一切的选择都很显而易见,盲从他人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选择,以致我们没有发掘新道路的习惯,更对世界没有自己的认识。


我不认为选择留学这条路就会魔法般地将我从这些困境里带出来,美国的教育也有其自身的问题。但至少这条路给了我探索自己的机会与机会,给了我试错的勇气,也有无数失败的经历。


坐在自习室门前的那条马路上,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埋着头,塞着耳机,手机荧幕的光亮映出各异的神情。我仍可清楚地听见他们眉头中的哀嚎,嘴角背后的喜悦。这些不属于我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总觉他们本就是我的悲喜。我想跑上前,拥抱那些痛苦着的心灵,好像在奔向我自己,想告诉他们抬起头,路不止有一条,要选择一条真正适合自己的。


可当我冲上前,张开双臂扑过去,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仅有旁人冷漠的眼神。他们一把推开我,告诉我挡住他们的路。他们转头瞥向我,我以眼角的泪花回应,那种结痂,长在每个行人的身上。



写作手记



写下这个故事,于我而言是十分困难的。从小到大,我的作文从来都不及格,在老师的反复批评中,我对写作毫无信心。


但是对我这个写作磕巴来说,在梓新老师的帮助下,这些反倒还好,而更多的是深陷迷局之间的困惑。


我将来到底想做什么呢?我这一辈子真的只能安安稳稳的应付着一份自己毫不在乎的工作,仅仅为了糊口,而去牺牲本属于自己的时间。


一眼望去,好像所有的选择都可以交给别人。一切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无可辩驳的,甚至是无法改变的。从儿时的教育开始,在家长的安排下,我们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升入小学,初中。之后是高考,大学,就业,成家。我们在别人提供好的路径里滚下山坡。成长在这样一个由他人构建起的温室里,仿佛我们从来都是自己人生的局外人。其实很荒谬,我们苦读了十余年的时光,最后再决定专业的时候仅仅用了几天时间,之后便一直奔波在这条路上。


长久以来,我一直把自己混在大众之间,不断地劝自己跟大多数走总不会出错,即使错了,也有那么多人跟我一起错。往往,这也让我失去了看到更多可能的机会。


我不敢做出任何有关人生的决定,坚定的迈出那一步,我曾将此归咎于社会及教育对我的规训,在梓新老师不断的追问下,发觉其实是心中对不确定性的恐惧。


我总是将找到一份安稳的,高收入的工作当作完美生活的标准和唯一目标,无时无刻都在倾向于安稳。将确定性放在首位。


梓新老师在跟我的一通长长的电话中曾问到我,不确定性就一定是恐怖的吗?难道不能是充满惊喜的?


我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也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冒险与安稳,从来没有对错之分,都是属于自己的选择,只需敢于承担后果便好。


最后还要感谢珍妮老师,在之前的写作中给予我鼓励,也为我提供许多宝贵的建议。






本故事由 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 导师指导完成。 9月16号-29号, 新一期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 即将开始 点击下方小程序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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