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艳阳高照，阳光透过树隙在房屋青瓦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知了不停歇地叫着。正房窗户和房门在太阳下暴晒，无可躲藏，只能关得严丝合缝。旁边的转角屋房门大大开着，由外看去黑洞洞的，只看到紧挨门口放着几个柜子。
在这个正午时分，从正房屋里不时传出的断续呻吟突兀、刺耳，突然一切归于静寂。一位小脚老太太从转角屋出来，快步走进了正房屋。门口往里几步放着一台黑色柜子，黑色柜子一侧有一张黑漆木床，木床紧靠墙壁，墙壁用报纸糊着，上面有黑字标题“第一个三五计划”。老太太站在床前，一把提起婴儿的一只脚，仿佛吊嗓样喊到“又是个女子，又是个女子哟！”
老太太来到房屋干檐下，一屁股坐下来，搓脚打手地又哭又唱：“我的天爷啊，怎么又是个女子，这是造的啥子孽哦，我们娘儿子母的命怎么都这么苦哟！”老太太哭了一阵子，可能是想到屋内命苦的女儿，也可能是地上实在太，她站起来又朝正房屋内又去。
床上稻草人躺着的妇人看不出年纪，头发全湿了，也不知是汗是泪。老太太利索地收拾好孩子，把孩子往旁边的水盆里一扔，边洗边捞道：“女子就是命贱，怎么都养活得了，可怜我的毛子哦，养到七八岁上一场高烧就死了。我生了那么多娃儿，活了6个女子，一个儿子都没活下来，造孽哟！”老太太把孩子从盆里捞出来，用男人烂裤子头改成的尿片把孩子裹起来交给了床上的女儿，孩子耳朵里还残留着人生第一次的洗澡水。
老太太告诉女儿：“今天第一天，我帮你煮顿饭，明天你就自己煮饭，我还有一大堆事情忙不过来。”床上的女人含泪点点头。
老太太和女人是母女，老太太一辈子生养了十来个孩子，有儿有女，最后成活了6个女儿，最小的女儿才7岁。没有儿子，家里从祖上留下的田土又多，老太太那么好强的人最终留了个女儿在家，招了个孤儿改名换姓当女婿，女婿成了儿子，女儿成了媳妇。
女人第二天挣扎着起来给自己煮饭，下了一锅面条，捞了七八碗，爷爷、婆婆、妹妹们分了后自己只喝了口汤，事后，女人一个人回到房间默默掉眼泪。
刚生的女孩取名叫秀兰，兰是辈分，秀是男人取的，男人说希望他们的第一个女儿秀外慧中。还没出月子，秀兰耳朵就开始发炎红肿，老太太听别人的偏方用盐水、瘦肉水给秀兰滴耳朵，后面耳朵越肿越厉害，直到有一天突然不肿了。
从秀兰懂事起，她的一只耳朵听别人讲话就嗡嗡的，还好另一只耳朵正常。秀兰对婆婆是爱恨交加，婆婆带她一起放牛时经常会给她唱细山歌《祝英台》，她喜欢婆婆的山歌。
麦子才长第一茬时，秀兰跟婆婆说好想吃面，想得肚子都疼，婆婆会告诉秀兰等麦子熟了婆婆就给你煮面吃。
女人生了秀兰后一直不开肚，秀兰十一岁时，女人自己都没发现怀孕了，生了个骨瘦如柴的儿子，被秀兰婆婆当成眼珠子爱着。家人都要挣公分，只有秀兰带弟弟，婆婆告诉秀兰，你每天就在床上带弟弟，我们不回来，你一步也不能下床，下床你就得死。秀兰从不敢下床，有一天女人在屋后听到秀兰和儿子都在哭，女人跑回家，发现秀兰发高烧，人都烧迷糊了，可秀兰还是不敢下床去屋外喊一声爸妈。
女人和男人其实都很爱秀兰，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女儿。从秀兰高烧那天之后她不用在床上带弟弟了，弟弟都4岁了，人生终于第一次出房门了。
男人自己命苦，对女儿秀兰一直很疼惜。秀兰7岁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没读书，男人送秀兰去读书，可是秀兰太胆小了，上了几天学她就不去，她怕老师，每天上学时她就藏在坡上、草里。女人逮到逃学的秀兰，硬是没舍得打一下，女人和男人商量不去就在家吧，东躲西藏万一碰到野兽就完了，从此秀兰和学校就无缘了，所以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
秀兰十七岁订婚，十八岁结婚，嫁了个手艺人。那时女人一个人在家，男人被关在大队，说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男人是队长，而且成分是富农子女。女人不知道男人还能不能出来，赶紧把秀兰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