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人语
文/周某某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谈不上恐怖或是惊悚,却透着无法言明的离奇与怪异。
前些天我受邀参加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聚会,在某栋大厦顶楼的青年活动中心内,简单的打过招呼,我便与几位平日里的好友坐在一起闲聊。一堆写故事的人,难免谈起身边奇闻逸事,其中这一桩尤为让我挂心。
这故事的主角名叫方栋,我也认识他,一个很有才气的作者,他的小说每一篇都奇思妙想又蕴含深刻。只是品行上又确实令人不敢恭维,圈子里人所共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色狼。
虽说,在写作圈甚至整个文艺圈子里,纵情声色耽于肉欲并不鲜见,凡自称“文人”的,多少有些许桃色故事,乃至附庸风雅的邪淫之辈也以此自居,但这方栋的“好色”却不太一般,让素来标榜“开明”、“先进”、“包容”的文化人们也看不下去。
他独喜欢看,偷着看、盯着看、跟着看,据说,曾有一次,方栋和一干朋友走在街上,遇见一个好看的姑娘,这厮竟不声不响独自离队,跟着那姑娘一路走到家门口,吓得姑娘一回家就报了警,方栋也因此进了一次看守所,幸好没有案底,加之一干亲朋好友做保,这才被放出来。
自那次之后,关于方栋的变态事迹一时间在圈里流传甚广,许多女作家、写手纷纷站出来力证他如何不加掩饰地以双眼对身边女性进行侵犯,也因此,方栋一度从社交场合消失过,热度一过,对他的口诛笔伐终沉淀成无数笑谈,供人茶余饭后消遣。
直到前几天那次聚会,一年多未露面的方栋再次出现,整个人言谈行止改变巨大,还瞎了一只眼睛,如此诡奇之事,自然引起不少流言和猜疑,有人说他性骚扰被人捉了现行,于是被打坏了眼睛;又有人说,他瞎眼是因为生了一场怪病;还有人干脆搬出神鬼那一套,认定是玄而又玄的报应。
在好奇的煎熬之下,我找到方栋,向他询问起事情的缘由,或许是被我的无礼惊愕,他没有拒绝,反而邀请我聚会结束后去酒吧坐坐。
“你先仔细看看,我的两只眼睛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到酒吧落座后,方栋并不急着讲明缘由,只是把脸靠到我面前,两只眼睛圆睁着,我照着他的意思,认真观察起来,才发现他的左眼是一片完全的、混沌的白色,平平整整,丝毫不见瞳仁处的凸起,竟是浑然的球面,而右眼则有着两颗瞳孔,一左一右并立在瞳仁里。
“难道是白内障?”
“呵,也难怪你会这么想。”方栋灌了口酒,眯起眼睛,喉间发出被辛辣味刺激的“哈”声,沉默了会儿,又睁开眼直直盯着我,开口道:“或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我在说谎、编故事,但我要说的,都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见他如此郑重,我也点了点头,他把杯里大半杯酒都喝完,这才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把这诡异的事情娓娓道来。
前年秋天,方栋因为尾随被抓、身边的朋友和他撇清关系以及妻子和他闹离婚等等原因而消沉,每天除了到咖啡馆里写作,就是上街放松放松身心。自然,所谓的放松,无非就是在街上盯着好看的女孩子,直到对方表露出窘迫、羞耻或者恐慌的神态。
方栋自己也不清楚这种独特的性癖是如何养成的,他说:“可能是青春期的时候过的太压抑,不敢和女孩子接触,只能用看的。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吧,你应该也知道,当时有几款很出名的情色游戏,主角也都是些“性趣”异于常人的人物。”
我心领神会,让他继续讲述,方栋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只说当他发现通过看与被看获取性快感是一种变态行为时,早已在这种异常里沉沦而无可自拔。
那天也与往常一样,方栋赶完公众号的约稿,在咖啡馆里坐了会儿,内心病态的欲望又升腾而起,他收拾好东西,走出门,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双眼睛遄巡着搜索猎物。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走进羊圈那般肆无忌惮,只怕那些经过的女性,任谁也不会想见身旁有这样一个变态的人,怀抱着无比淫猥之意,将目光自她们身上扫过。
行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方栋终于发现了心仪的对象,在他身前不远,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女生,正挽着手说笑着朝一所高校内行进。左边的女生高挑、白净,身材玲珑有致,右边的女生虽然身条平缓些,却也修长纤美,方栋不假思索,快步跟了上去。
没多久,被尾行的两个女生发现方栋的不轨之举,不出所料,她们加快脚步、频频回头,脸上表现出惊恐慌张,仿佛是一针催化剂,更加剧了方栋心里的邪念,他也加大步辐,淫靡之色显于面上,双方距离越拉越近。如此,又行了数十步,连街边的路人、学生都已察觉出不妥时,右边的女生却突然停下脚步,方栋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内里那股邪火未能止住,仍催促着他上前,须臾,他已走至两名女生身后三四步不到。
左边的那位女生已经惊惧不已,忍不住叫出声催促同伴快些跑,但右边的女生却不为所动,反而蹲下身子,方栋尚未想明白她为何如此举动,却看见她从脚边绿化带里抓起一把泥土,照着方栋面部狠狠砸来。躲闪不及之中,他双眼内被泥土秽物塞满,只觉得一阵剧痛,忙捂着脸坐倒地上,两名女生见状,丢下一句辱骂,转过身拔腿便跑。
“那时候,周围的路人可能看出来了是我跟踪那两个姑娘,也没一个人过来,我就自己蹲在那揉着眼睛,太丢人了。”说到这里,他神色有些懊丧,低着头凝视着桌上的杯子,似乎又回忆起当天那窘迫的情境,沉默了会儿才又开口。
等眼睛的剧痛好些,方栋却发现双目无法睁开,只得颤颤巍巍摸索着找到校门外面,打车回家。一进门,妻子见他满脸泥土,又面带痛苦之色,忙询问起来,听方栋一说,心里怒气升腾,立刻就要收拾东西回家,离开方栋这个道貌岸然的变态,只是在方栋苦苦哀求之下,终于还是心软下来,又帮他检查起眼睛的情况。
方栋虽然双目痛苦不堪,又说不清楚是何种不适,只觉得眼皮下胶着刺痛,妻子试着将他眼皮揭开,却见眼球似是搅作一团,眼皮暮一揭开,浑浊的泪水便滚滚而下,方栋忍不住大声喊痛,吓得妻子忙收回手。
妻子提议去医院检查看看,方栋拒绝了,只是叫她下楼去买来眼药水,滴过药,又在妻子帮忙下洗漱好,方栋早早便躺下休息,只是这一夜他辗转难眠,灼烧和针扎的痛苦反复交替。
次日中午,方栋浑浑噩噩醒来,发现双眼不停流出泪水,又忙唤来妻子查看,妻子却不敢再碰他的眼睛,帮方栋换了衣服,便拉着他直奔医院,医生小心翼翼扒开他的眼皮,发现他双眼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膜,谁也说不清是什么。随后的几个星期,方栋都在医院中度过,打了许多针,吃了许多药,眼泪虽是止住了,那层奇怪的膜却不见好转,反而更加厚重了些,医生会诊后也束手无策,病灶在眼部,也不敢轻易手术剥离。
看治疗无望,方栋与妻子商议后回到家中,妻子仍未放弃,转而向中医求助,方栋却感到心灰意冷,觉得如今双目患上奇疾只怕是冥冥中的报应。
“当时我想,瞎了就瞎了吧,眼睛看不见了,就再也不会干出那种事,另外还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和我老婆离婚。眼睛出事之前,正好是我们闹的最凶的时候,结果我眼睛一瞎,又好像回到了才结婚那段日子,她每天照顾我、陪着我,也挺不错的。”
从那时起,方栋的生活又宁静下来,每天由他口述、妻子执笔,照常进行写作,又找了许多念诵佛经的应用软件,心境越发平静澄明,诸多杂念渐渐压制下去。
转眼,一年已过,方栋已然适应了如今的生活,这一天他照例诵完经后早早和妻子睡下,迷迷蒙蒙中却听到一个如蚊蝇般细小的声音说“整天黑漆漆的,无聊死了。”这时另一个声音应道:“一起出去走走吧,出出这口闷气。”
说起那来历不明的怪声,方栋的表情有些复杂,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惧怕,只是眉头轻轻皱着,更像是纯粹的感到疑惑和荒唐。
按他所说,那声音话音刚落,他鼻子里就传来一阵酥痒的蠕动感,方栋暗自有些奇怪,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奇妙的梦,很快意识又涣散起来。过了些许时候,那细微的声音又响起,他隐隐听见“阳台上的珍珠兰也快枯死了,真可惜啊。”
第二天一早,方栋把昨晚的梦当作一桩趣事说给妻子,妻子听罢,大觉惊诧,走到阳台上一看,那株疏于照顾的珍珠兰确实已经萎靡干枯,又怕吓到方栋,便暗自留了个心思,再到夜里,她悄悄注意着房中动静,过了午夜,一阵极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动静从方栋脸上传来,她把眼睛微张开,只见两道几不可查的黑影从方栋鼻中出来,飞速离开屋子,过了十多分钟又回来钻进他鼻子里。
之后三天,方妻在夜里都看见了那两道诡异的影子,确定并非自己的错觉,方栋听完妻子的话,思考了很久,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先弄清楚这两个影子的来历和目的再做计较。
是夜,方栋又在梦中听到那两个声音,其中一个说:“每天都要顺着这曲曲折折的道出进才能看见东西,未免太麻烦了些,还不如自己开一个门。”
另一个说:“是啊,只可惜我这里的壁太厚,要开门不大容易。”
“那不如你来我这边,我们一起把门开了,今后也好有个伴。”
“好啊,那我过来!”
两个声音就此停止了,方栋对他们所言却是满腹疑问,还未思索明白,却感觉颅腔及左目先后爆发出两阵撕裂般的剧痛,忍不住惊起,妻子亦闻声而醒,忙关切起来,只见方栋颤抖着身子,睁开眼,竟能看见眼前事物了,夫妇俩喜极,相拥而泣。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方栋苦笑了下,放下手中杯子靠向椅背,似乎是有些伤感,沉默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我先前性骚扰的事,仍是卡在我与妻子之间的一根刺,等我左眼视力完全恢复了,妻子与我离了婚,而右眼,如你所见,已经变成了一片彻底的白,再也没有治好的可能了。”
我本想安慰他几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抬起杯子,二人各自思考着心事。坐了会儿,我起身去吧台付账,回来时无意瞥见方栋正盯着邻桌一位姑娘,见我过来,他忙收起眼神,尴尬的笑了笑。
交换过联系方式,我与他就此各自回家,路上我始终沉浸在故事里,一面觉得太过离奇诡谲,难以相信,一面又回忆起方栋诉说时的神情,无论懊悔、悲痛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言辞恳垦,不似撒谎。但想到离别前他的举止,又觉得他所言未必真实。
百般煎熬之下,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期待着有过类似经历的朋友能给我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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