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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跨年济州岛|正午故事

正午故事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2-07 12:14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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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济州岛,也许是为了看海,或是为了让心事在宽阔的海洋流淌。

文 | 长光
一小时后,我在飞机上,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瞥见窗外远处的大海,耀眼的一片蓝。这是从上海到济州岛的航班。不同于以往热闹的跨年,我决定独自一人出行。
出了机场,我倒了一趟公交车,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在乡间小路上。很少有车和人经过,我怀疑自己到达乡村。我静静拍下眼前的景色,给朋友发过去,他还在工作,也能共享此刻的安静和大地,以及,我们到底能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大概20分钟后,我到达临海的一家酒店。
等我结束远程工作,已经快八点。换上衣服,我在地图上搜到一家口碑不错的海鲜韩餐,决定在夜色里步行前往。和上海彻夜不眠的都市灯光相比,我住的地方几乎是乡下。游客很少,小路上并没有明亮的灯光,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只感到害怕和恐惧。既然出门,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夜色里的海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船只和近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地交换信号。仔细听,还有海浪拍打的声音,以及远处的渔船信号灯。走了快一公里,绕进村里,终于来到温暖的餐厅。我在这里遇到了一对上海来的夫妻。他们结束就餐后,热情地与我讨论附近不错的咖啡店以及美食。不过他们不打算留在岛上跨年,31日就回上海。事实上,我在上海居住半年,但朋友仍旧很少,更是很少与人漫无目的地交谈,竟在异国与当地人有了如此亲近的沟通。想想,如果留在上海跨年,没有朋友的我,和在这里会有什么区别呢?
到济州岛,也许是为了看海,或者为了让心事在宽阔的海洋流淌。


1


2024年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失眠、焦虑,不安的工作和情感都令人疲惫。痛苦不仅是一种感觉,心脏不断下挫。无论如何努力,却不得不承认,我无法成为一个好记者,无法长久地经营一段关系,失控成为结局,爱会消失。于是,对过程的追寻显得如此苍白,成了过去一年的写照。我更害怕自己成为祥林嫂,或是阁楼上喋喋不休的疯女人。
之所以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因为韩国作家韩江的《不做告别》。这本书以1948年至1954年韩国济州岛的暴力镇压事件为背景,书中大量采用了鸟、大海、雪花等元素。夏天的济州岛或许明媚,但只有冬天的沉重才能展示这座小岛的真面目:刺骨的寒风、孤独的游客、冷峻的历史。过去一年,韩江的书是我背包里的常客。
第2天,我决定沿着海岸线散步拍照,再绕道前往一些著名的果冻海咖啡店一探究竟。走在济州岛上,会遇到数不清的咖啡店、游客、韩料店,还有农民和普通人在这里生活着。一位来自中国的店员告诉我,大多数植物无法在济州岛的火山岩土壤里存活,但山茶花和橘子可以。于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和橘子就成了这里的象征。
在岛上的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走路,往往一天要走四五个小时。人对旅行的感受与交通工具有关。而我,只有在走路的时候,不能停止的思念会停止。靠着按下一次次快门,凝视外界的每一个瞬间,我重新找回对世界的兴趣。
一路上,我靠着几年前学的三脚猫韩语和翻译器,跟所有人打交道。友善的出租车司机、热情指路的大爷、餐厅老板,大概我这样独自旅行的游客比较少,所有人都格外友好。
拐进一家路边咖啡店,其招牌和门面十分隐蔽。如果不是熟客,几乎很难找到,靠着翻译器和简单地韩语,我和老板迅速成为朋友。这家店不靠海,没有可供打卡的店面设置,也没有客人,而玻璃门外是被大风吹歪的橘子树,静谧地享受着冬天。
此刻,我终于不再为了工作,可以静静享用一杯咖啡。墙上有一句话:“好的咖啡就像爱情,是一种感觉”,我会心一笑,并不敢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参观了老板的相机收藏以及各地的咖啡豆子,并欢迎他到中国旅行。
一期一会的友谊,应该停在此刻。很快,我便继续上路,牢牢记住这一份感觉。
走在宽阔的马路上,没有游客,没有咖啡店,只有看不到终点的路。在一条分叉的马路上,我看到了庆祝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横幅。她用文学的目光去观看这座岛屿。夜晚,拐进一家十分隐蔽的酒吧里。调酒师说着英语,与中国游客交谈,也来了更多客人,氛围开始变得热烈。但这一切,都无法打开冰封的大海。我所渴望的人,不在此处,我喝下几杯酒,人就堕入虚空。

“我几乎听不懂擦肩而过的人们讲的话,也看不懂路过的招牌上写的单词。我就像一座坚固且移动的小岛穿过人群。有时,我会觉得自己的肉体就像某种监狱,仿佛一生经历过的所有记忆,和那些无法与记忆分离的母语一起被孤立、封印了起来。然而,孤立越是坚不可摧,意料之外的记忆就会越发鲜明,沉重得仿佛快要将我压倒。这让我不禁觉得,去年夏天想要逃亡的地方,其实是我的内心,而并非地球对面的某一座城市。 ”——韩江《白》


2


在济州岛漫无目的的海风里,我回忆起这一年的点滴。想起2024年初的失恋后,和他告别,大醉,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当时,我想问他:那我呢?你要拿我怎么办?但自尊心作祟,终究问不出来。在眼泪和失控里,我感到整座城市逐渐变成黑白。我拥抱着你,眼泪不受控制,每一个冬天,我都在学习告别,告别一个人,告别一个城市。

“去年夏天,就像掉进杯子里的方糖一样。我的生活开始破碎。”

我决心要在夏天离开北京,在下一个生日之前到达另一个地方。我的选择很少,十八岁去过一次的上海成了唯一的选择——足够大的城市,足够多的人,足够陌生,隐身其中,一个人可以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生活着。

“也许不断延后的状态正变成那件事的本质。”

回忆起当时,我已经不再觉得狼狈。在上海,我重新坠入一种名为“爱情”的幻觉。过于同频的节奏,说不完的话,我们都喜欢在深夜喝一杯酒,只做微醺。比起自己开心,我们更希望对方快乐。年轻时,我们都误以为自己拥有很多选择,实际能抓住的只有眼前人。
夏季尾巴,有一个人让我仅仅走在路上就会感到雀跃,阳光透过梧桐渗入身体。但是,失去来得太快,你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去理解。似乎每个人的故事在这个城市都大同小异。我们会再次爱上其他人,痛苦真实地存在。

“得思念什么才能坚持下去?如果心里没有熊熊燃烧的烈火,如果没有非要回去拥抱的你。” ——韩江《不做告别》

在寒冷里,我第一次意识到一种爱在消失,另一种爱又在升起,一些人离开我的生活,但总会出现新的人,那些贯穿身体的痛苦,加速万物腐烂,又重获新生。无意识地,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我都在阅读韩江,在公交车上、酒吧里、咖啡店里,那些对痛苦的描述补充了我对生活的触觉。


3

上岛之前,我原计划参加海边篝火晚会,或是附近的酒吧狂欢活动。但在我抵达济州岛的前一天(12月29日),韩国发生了空难,事故直接致使179人丧生。韩国境内所有的公开庆祝活动都被取消了。
当时我并未理解这次事故的严重性。直到31日晚上,我在一家曾经参加综艺的餐厅点了一大份猪蹄和汤饭,正戴着耳机享用美食。墙上的电视一直在循环播放飞机事故的模拟画面,我也被吸引了。摘下耳机,我与邻桌的韩国朋友、餐厅老板娘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电视里的家属们在寒冷的冬天里聚在一起领取骨灰盒,谁的母亲失去了女儿,谁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只有官员们仍是老一套的鞠躬致歉解释。
“当雪花仿佛永远以缓慢的速度从空中散落时,重要的事情和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有了明显的区别。”——韩江《不做告别》
电视主播们一遍遍探讨飞机失事现场的情况、机场设计得不合理之处。电视画面里,烧焦的机身,需要平复心情的主播,我还通过社交媒体去搜索那些乘客最后的时刻。我想起新冠疫情,想起一些没有后来的空难,那些悲伤让人们成为一个整体,此刻亦如是。感受到巨大的集体悲伤,邻桌的人拿起手机给家里人视讯。
空气有些停滞,弥漫着无法交流的悲伤。毕竟,我们好好地活着。此前的几个小时,我还计划寻找一家酒吧跨年,度过疯狂的夜晚。此刻只剩下愧疚。我很快也离开了这家店,融入夜色。
离开济州岛的那天上午,我沿着海岸线散步,计划再次寻找一家叫“LaLaLand”的咖啡厅,未果。路旁的草地里遇到一只死去不久的小鸟。在遇到它之前,我正抬头努力凝视那些在海上飞行的白色鸟儿如何飞行,一圈又一圈。担心小东西的身体被人不小心踩到,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旁边的角落里。抚摸它僵硬的身体,生命在寒冷的冬天里悄悄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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