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槽边往事》开了多少年，我就接受过多少年的咨询：XXX项目是不是传销？这样的问题我一般都不会回答，因为我实在是没法回答。当一个提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99%的结论就是传销，他自己内心也清楚。但是，贪念让他来提问，提出问题本身就蕴藏着他想要的答案：万一和菜头说不是呢？
我哪里能分辨得了每一个江湖上的项目，我又哪里有平息人类内心贪婪的本事？
但前两天我在公众号里遇见了一件事情：一个女孩子在某个传销基地里发来求助，说自己的父兄强留自己在这里“学习”七天。说是自己强烈地感觉到父兄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发财。但是，听了三天课程之后，觉得那就是个传销。当她向父兄表达自己还是想走的意愿的时候，他们非常失望和受伤，谴责她内心中没有亲人，没有亲情，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觉得非常痛苦，问我应该怎么办？
我破例回答她说：跑！赶紧跑！带上妈妈，赶紧跑！你的父亲和兄弟不再是你的亲人，他们为贪婪所引诱，现在已经变成了丧尸。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跑。跑回家之后通知亲友不要借钱给父兄，收好家里的存折和房产证接着跑。因为你自己还要生存，你在亲友面前还要做人，你必须保全家里的最后一点资产，不要让父兄拿给传销机构烧掉。
最后的消息是她成功地跑掉了，然而，她也告诉我说：外债她的父兄早已经借下。
她能有什么选择？选择另外一个父亲，选择另外一个兄弟？她能选择和传销基地的“老师”辩论？逐条论证项目不可行？地方给予的强力保证是假的？她能选择拯救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让他们从贪欲中挣脱出来？还是她能填上外债的窟窿，让事情到此为止，父亲和兄弟不再赌下去？幻想那些并不存在的金山银山？
她没有选择，她只能逃。当她被叫去参加“学习”的时候，她的父亲和兄弟就在用自己作为人质，亲情作为刀子，赚钱作为诱惑，逼迫她参加这个游戏。一旦她自己进入这个游戏，她也会变成人质，拉周围的人下水。逃走是唯一可以终止这个进程的办法，亲情作为刀子，总得面对面才能发生最大效用。
在过去，传销和直销之间的区别相当模糊，或许可以算作是一种商业模式的探索。甚至“安利”最终都变成了一个中性词，意思是推荐某样东西。但是在今天，大多数传销都直接以金融为名，上来就是交钱，连货品都没有，就是摆明了要抢。这样的游戏都能相信，相信这种游戏的人本身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当贪婪占据一个人的身心，他就只剩下那一身熟悉的人皮，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而他所依仗的，也就是这身人皮，和这身人皮上投射的亲情、友情。他所希望的，是利用这身人皮，好对相信这身皮的人下嘴，把对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这不是丧尸，还能是什么呢？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你的亲戚给你电话，约你一定要去某地看看，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你的家里人一定要购买什么保健机器，因为不单可以养生，还可以通过它赚钱；你的朋友同学给你电话，说是有一个秘密金融项目，投入一万块钱年底就可以得到上百万，很多人已经拿到了第一期回款......
这些都是丧尸。你并不相信发家致富的鬼话，但是他们相信你身上有他们发家致富所需要的资金。而且，他们相信用亲情友情总能打动你，当你掏出第一笔钱的时候，你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了。所以，你不跑你还在等什么呢？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救助就是你的逃亡，每一个周围的人的逃亡。让这个游戏无法继续下去，及早崩盘，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救赎。还有一分钱可以流入，他们就有继续玩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们就有支持下去的信念。
在这个社会上，有千奇百怪的项目，有形形色色的神道怪物。他们总有办法激发出人性中的贪婪，蒙蔽人的理性，把活人转变为丧尸。在于你，最优的选择是毫不犹疑地掉头就跑。在于我，每当有人问起我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拉黑。到了你那里就中断，到了我这里就拉黑，于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也能在社会生活里构筑起一条防火墙。
我们不要让自己的人性去接受考验，这就是尽到了我们最大的社会责任感。
题图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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