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号，新经典、新京报书评周刊、做書，三个拍摄团队来到止庵老师书房做客。首先感到震撼的是老师古朴的书房中摆放整齐的书籍，这些自己不会说话的书，经过老师的阅读都具有了生命力。其中就有约翰·福尔斯的《收藏家》、《法国中尉的女人》、《巫术师》。提到这三部作品，止庵老师赞不绝口，以下一个短视频和文字稿，带你了解。
止庵 作家，学者，是周作人张爱玲研究专家，著有《惜别》《插花地册子》《周作人传》《神拳考》等。
兰川：在您心目中约翰·福尔斯是一位怎样的作家？
止庵：我觉得约翰·福尔斯其实在英国还是有点被低估，这个人的地位应该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后，可能是整个英国文学里面应该说影响最大，或者说起作用最大的那么一个人。从英语文学开始，他的写作改变了好多写法好多规则，应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
约翰·福尔斯这个人他不是公众人物，首先他不愿意做公众人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写作，他在小镇上待着，写当地的评论，完全脱离文学写作。假如他按《法国中尉的女人》《巫术师》这个路子一直写下去，他现在应该地位会更高，但是他就不这么做，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且你看他每本书写的都不一样，《收藏家》当时出版之后销售量上百万册，引起轰动，但是他再也不写这事了，第二本书跟这什么关系都没有，第三本跟第二本又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是一个听人家话的人，或者说他是不愿意取悦别人的人。最高级的作家是什么？我的书你们得看，但是我不求着你们看，他是这么一个人。这个对于我们现在好多作者确实有一点点的启示，就是说好多作家都是求着人看，然后人家不看，福尔斯他不是这样一个人，他是我就这么写。当年《巫术师》写完之后也有批评家批评觉得这书写的太长，或者这书里面有的地方内容太多，他说我清楚知道你们这是一帮老的批评家，我这个书不是写给你们这样的人看的，有更年轻的一代人他们爱看，他这话确实验证了，因为《巫术师》是很多大学里面的必读书，很多学生都爱看这本书。包括《法国中尉的女人》也一样。
我还得再强调，过去金圣叹曾经写过一个读《水浒传》法，就是他觉得一本书有一本书的读法，像约翰·福尔斯我们得先找到跟他的共同语言，就像咱们说话一样，你去美国跟人说话得说英语，到法国说法语，你得跟他有一个共同的语言，这个语言我们在读很多书的时候都有这个问题，我们读这本书为什么不对我胃口，因为你没有使用人家那个语言来读，那你会问他干吗不使用我的语言，因为他不求你，他不是那种按照菜单定制来生产作品的作家，他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的作家，我们必须得接受他。
打个比方像咱们旅行一样，你现在上泰山，那你是看山，而不是去看海，然后你去青岛说怎么没有山，青岛那是看海的。这个跟我们读书一样，我们读约翰·福尔斯首先要接受的就是他的小说写法，《法国中尉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写，为什么要有一个叙述者不断出现，而且那个叙述者还告诉你有一些事他不知道，是因为他就是要这么写，像约翰·福尔斯这样的作家我们要能够找到跟他的共同语言，其他作家也一样。
庄子有一句话，他管这叫做求马唐肆，唐就是空，肆就是场地，你在没有马的地方不要去找马。有些人经常阅读时就是在没马的地方找马，最后你失望了还怪作者写的不好。读马尔克斯你有马尔克斯的语言，科塔萨尔有科塔萨尔的语言，这是一点。再有一点就是我们要知道，有一句话叫数典忘祖，咱们读书不能数典忘祖，现在好些变化，现在好多作家用的技法是来自于福尔斯的，所以为什么他有那么大影响，是因为他是开路的一个作家，这两点我们能接受之后就能够比较容易接受约翰·福尔斯的作品，包括《法国中尉的女人》，你可能会爱不释手。
兰川：您觉得约翰·福尔斯他的书的价值怎么来评价？
止庵：我觉得约翰·福尔斯应该从两方面来看。首先应该谈到的是形式上，小说的一贯的写法一直在改变，但是没有一个人像约翰·福尔斯这样做一个根本的改变，但是这个改变又得到众多读者的认可，这个是比较重要的。因为很多人都在变化，之后变成一个小众作家，约翰·福尔斯他不是一个小众作家，每本书销售量都在百万册以上，当然销售量不能衡量一个人的水平，但是他的接受度，他的这些变革是被大家认可的，正因为大家认可之后他这些变革就很正常，所以至少在英语文学应该是可以分成约翰·福尔斯以前和约翰·福尔斯以后，这是一方面。
再一方面就是从内容上，因为约翰·福尔斯小说里所探讨的内容实际上是二十世纪的一个根本问题，这主要是关于自由这个问题，就是怎么样能够把自己变成一个真的自己，什么样的情况下就丧失了自我，一正一反两方面，这两点恰恰是在整个世界领域里面也是二十世纪后期整个世界思潮的统一方向。
福尔斯的小说是写传奇的，他不是写平庸生活。约翰·福尔斯有意思的地方还有他作品的能力，将近五十年前的一本书他的生命力没有因为时间而衰落，也没有因为作者已经去世而衰落。在英国，福尔斯同时代有好几位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约翰·福尔斯没有得过这个奖，但是若干年后，那些人的作品还没有约翰·福尔斯的作品生命力强，其实外在的评价都是没有意义的，真正有意义的在于作品本身。
关于《法国中尉的女人》，止庵老师说：
这三本书里，我最喜欢的应该是《法国中尉的女人》，如果说大家只读一本书，应该读《法国中尉的女人》，甚至说不在福尔斯这个范围里面，读一本书，我觉得《法国中尉的女人》都应该在那个特别小的特别窄的书单里面。有几点理由，第一很少有一本书把一个人的情感方面，追求一个人，渴望一个人这一点写的这么深，这么细腻。
在《法国中尉的女人》里面明显看到有一个叙述者，过去好多人写小说都有“我”，但是他这个“我”不同于过去那个“我”，他这里的“我”直接是小说里面的人物，经常和主人公见面出现在作品之中，而且他不断的跟读者商量，有的事情他说“我”不知道，比方说小说的三个结局，这是非常有名的事。这三个结局在第一个结局写完之后，他说这其实只是主人公自己的一个想象，他愿意如此，那么还有另外一个结局。然后第二个结局之后他又说作为叙述者，这个“我”，他把时钟往回拨了15分钟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结局，原来咱们过去里面那个作者在过去的文学作品里面一统天下，这世界规则都是他定的，过去的小说有点像我们去到一个电影厅说书，或者我现在这种说法，就是我现在跟你们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但是实际上约翰·福尔斯那个时候他已经发现这个不行了。
萨拉这个形象说起来比较复杂，其实他在《法国中尉的女人》里面是一个对象，好多萨拉的事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比如说《法国中尉的女人》可能没有法国中尉，也可能有，这个关系可能她是法国中尉的情人，这都不一定，但是萨拉这个人在小说里面可以感觉到她跟周围的环境是格格不入，她要脱离出来，所以她之所以要成为法国中尉的女人是因为她不愿意成为这的人，她不愿意成为这个地方在这守旧就像周围那样的人，她愿意不断的去改变，改变自己的处境，但是实际上她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所以她给自己制造了好多话题，好多谎言，她就成为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关于《收藏家》，止庵老师说：
《收藏家》是约翰·福尔斯的第一本书，也改变了作者命运，他把教师工作辞了，转型写作。这本书影响非常大，后来好多作品都是来学这个书的，很多用这个写法，但是实际上都是从这开始。
这三本小说比起来，《收藏家》故事比较简单，关于剥夺自由和被剥夺自由，其实就是绑架案，一个人绑架了一个女孩的故事。这个故事他有意思的其实还是在他写法上，就是这个书是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都是由绑架者写的，第二部分是被绑架者写的，一三两部分是绑架者的叙述，第二部分是被绑架者的一个日记，那这两个实际上有很大的一个情节是重合的。它是一个犯罪题材，但是我们不能拿它当一个犯罪小说来看，因为我看豆瓣上有读者评论，好多人是拿它当犯罪小说看的，所以就不理解干吗还要有一个第二部分，有人认为既然有了第二部分一三部分可以不要，有人认为一三部分有了第二部分可以不要，其实它不是单纯的犯罪小说，它要揭示这两种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不同立场的人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天壤之别，这是一般犯罪小说作家，第一个是根本想不到，第二想不到他也不会这么写，福尔斯是这么一个作家，不是取悦于读者，他是拥有读者但是他不会因为读者去降低自己，也不会因为读者改变自己放弃任何一种他的尝试，他就这么写，就接受我了，然后接受我的就是好的，你们学我的人学不了我的东西。
关于《巫术师》，止庵老师说：
《巫术师》是一个没法用一句话讲清楚的故事，涉及爱情，涉及自由，涉及成长。一个人到一个岛上去，然后经历了一个像游戏又像实验那么一个东西，主要情节是这部分，然后有一个爱情故事是他和空中小姐的一个爱情故事，经历了一大堆事情以后，他变化他成长的这么一个故事。
《巫术师》其实比起那两本书来讲揭示一个人的精神历程或者心灵历程那应该是更丰富，如果说《收藏家》里面揭示了两个人的心理历程，那么在《法国中尉的女人》里面，主要揭示了一个人的心理历程，《巫术师》也是揭示，主要是揭示了我的心路历程，比起那两本书要复杂的多，丰富的多，变化要多得多，我觉得这三本书其实有一个共同的地方。
第一点都是涉及到人的自由这一个问题，都涉及到人怎么样自由，就是去找到真我，找到自己本我，本来的样子。那只不过有的书是从正面写，比如《法国中尉的女人》里面萨拉她承担着自由的事情，这个主人公她只是萨拉的一个追求者，那么始终从头到尾没法把握萨拉，萨拉跟他好还是不跟他好他都没法把握，他只能接受不同结局，是由萨拉说了算。
《巫术师》里面我这个人和这个空姐和后面所有这些人，这些情况比这要复杂，我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动者或者被动者，我经历这一切，我感受这一切，这一切里面有的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有的没有，开始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开始的我是一个放荡的游手好闲的人，经过这个精神训练和历程之后我不是原来的我，这个跟《法国中尉的女人》和《收藏家》是不同的，《收藏家》里面所有的人结局的时候跟开始，除了有人死，但是这个人的心态和这个状态没有太大的变化，在《法国中尉的女人》里面也是如此，萨拉始终是不能安生的人，她从头到尾都是这样，追求她的人，从遇见她对她充满着向往，喜爱，到最后或者是得到她，或者是没有得到她，但是这个追求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巫术师》里面这个变化非常大。
如果三部作品你要让我来评价，我觉得恐怕《法国中尉的女人》，怎么说呢，更新颖，就是刚才说的那一堆特点，约翰·福尔斯在整个世界小说史上的贡献更多是通过《法国中尉的女人》实现的，但是《巫术师》对于展现一个福尔斯复杂的世界，《巫术师》更胜一筹。
兰川：这三本书您刚才已经说的非常到位了，把约翰·福尔斯为我们讲述的很细致。我还想问一下止庵老师，很多读者从前没有接触过这类作家，可能对这个作家有距离，又不知道从哪一本读起好，如果让您出一个阅读顺序您觉得应该怎么安排比较恰当？
止庵：阅读顺序是这样，首先前提是你三本书都读，都读的话先读《收藏家》，《收藏家》是比较简单的一本书比较容易读，然后是《法国中尉的女人》，然后是《巫术师》。有的读者说了，我要读就只读那最好的我没那么多时间，那就只读《法国中尉的女人》，应该是这样的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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