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 陈瑜思 邹佳雯 澎湃新闻记者 张维
7月11日,在点开朋友转来的那篇名为《如何在北京拥有一条以自己命名的路》的知乎回答前,葛宇路没想到主角会是自己,伴着上万的点赞量与随之而来的舆论热议。
第一个葛宇路路牌。葛宇路供图
文中称,一位名叫葛宇路的学生于2013年起在地图上寻找没有命名的空白路段,贴上自制的“葛宇路”路牌,此后,命名路段被几家地图软件收录,本来无名的道路就开始以“葛宇路”这个人名来命名。
葛宇路 谷歌地图截图
葛宇路 民政部地图截图
因违反《地名管理条例》,在事件火爆网络的两天后,北京相关政府部门拆除了“葛宇路”的路牌,也引发了“政府服务勿落后信息时代”的讨论。
这是葛宇路的一次艺术实验,作品摆上街后的连锁反应,使得艺术家和公众共同完成了它。
大学时,葛宇路曾在一夜之间将自己的姓名写满学校的角落,引得第二天流连在校园中的学生们在满眼“嚣张粗暴”的涂鸦中声讨抨击。最终,他花一个通宵的时间“毁尸灭迹”。
葛宇路在武汉洗掉自己的涂鸦。葛宇路供图
葛宇路在武汉洗掉自己的涂鸦。葛宇路供图
1990年出生于武汉、曾就读于湖北美术学院、2014年被录取为中央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的葛宇路自认并非公众想象的不羁青年,“网友态度和社会追责”都让他感到有压力。
在接受澎湃新闻的电话采访中,他礼貌端正地强调了不下五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听到夸赞鼓励的话语时,会语气带点紧张地说“谢谢你啊”。
幼年的美术启蒙来自橡皮泥捏成的军队与傍晚时分才有的动画片,葛宇路虽然自小爱画画,喜欢在课本上涂鸦,但在读美术高中时,他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在画画方面没有天赋的学生。直到被湖北美术学院动画学院下属的影像媒体艺术专业录取后,他开始发生转变。
大二的媒体艺术概论课程,让葛宇路接触到了国外艺术家的创作,“艺术不仅仅是每天临摹石膏像,要丰富得多”。2012年的夏天,一次短期美术史课上,他意识到可以用“葛宇路”这三个字去进行一次创作,时值大三的葛宇路开始形成一个想法。
到北京考中央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时,葛宇路住在城中村楼顶搭的棚子里,夏天没有空调的楼顶就像个微波炉。房内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共用的厕所,公共的澡堂,这是平凡个体与城市关系的一种写照。
后来,他开始思考私人符号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某种趣味性,街边的涂鸦让他找到合适的表达形式。这个形式最终在2017年的夏天发酵,展现在全社会的眼前。
葛宇路。 中央美院艺迅网 图
从涂鸦到路牌
澎湃新闻:《葛宇路》这个作品在你本科的时候就已经有雏形了,那个时候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葛宇路:不可能说有绝对不变的创作初衷。这个东西从开始到现在,我都在反思这个作品,也在不断地修正一些不合适的地方。最开始思考的点,可能相对比较简单和直接,就是想要研究私人符号出现在公共场所的趣味性。
澎湃新闻:最初《葛宇路》作品的形式是怎么样的?
葛宇路:就是在贴过小广告的墙上、地上,涂上我的名字“葛宇路”。也用其他工具写在了海报栏、厕所、黑板等地方。一个人,一个周日下午,就喷完了。
澎湃新闻:这事似乎引起了很多同学的不满,他们在网络上声讨你,甚至成立了“反葛宇路联盟”。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葛宇路:我刚弄完一度没有认识到错误,所以还有一些激烈的回应。现在想来,那些同学也就是开玩笑,以这样一种批评的方式,敦促我去改正。
澎湃新闻:当时老师对于你这个行为持怎么样的态度?
葛宇路:当然是不赞赏。老师跟我讨论,这个东西怎么合适地在公共空间呈现,谈到了个人符号是否可以设置成路牌。当时觉得可能到处去插路牌,甚至把已有的一些路都占掉,并没有想到路牌可以为一条无名路命名。到了北京,我发现有些路是没有名字的,如果我在这些路上贴上路牌,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争议。在无名路上做这个事情,实际上既完成了我的艺术想法,也合情合理,是一件留得住的事情。
澎湃新闻:最早的《葛宇路》路牌是出现在哪里?
葛宇路:在武汉,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地下通道里。在一堵贴满莆田系医院小广告的墙面上,我贴了一个长得跟小广告一样的“葛宇路”标签,加了个箭头。严格来说,那也不算是个路牌,它不具备功能性,也不具备误导性,也没有什么反响。
葛宇路今年刚换上的新路牌。葛宇路供图
伴随争议和赞赏
澎湃新闻:到了北京以后,你是怎么关注到北京那些无名的小路的?
葛宇路:出门时,我会用地图导航搜索目的地,去之前会多看看道路,如果看见没有路牌我就贴一个。当时完全没想过这个事情能成,纯粹就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贴了以后,没过多久就被撕掉了。百子湾南一路上的“葛宇路”也没保留下来,后面不知道怎么就上地图了,我也很吃惊。
澎湃新闻:发现真的有一条“葛宇路”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葛宇路:什么感觉都有吧,很复杂。最早注意到这条路的是我同事,他点外卖的时候发现可以定位到这个地方。我一直说,这个作品是属于公众的,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我只是在每个节点上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把“葛宇路”选入地图的人,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发挥了比我还大的作用。很多人都是作者,包括告诉我这件事的同事,那一刻他也是作者。
澎湃新闻:公众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在你意料之中吗?
葛宇路:一定是意外的。但这个作品已经不是我在做了,包括路牌被拆了,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个作品是由我和公众一起合力完成的,反映了某些公共环节的某些缺失。现在也是因为公共规定要求必须被拆除。之后是否还会存在或者以某种形式存在,其实是公众一起商议的结果。
葛宇路路牌展厅空间图片。 中央美院艺讯网 图
澎湃新闻:做之前有想过传达什么?
葛宇路:每个生活在城市中间的人,都是平凡的个体。面对这个社会和日常生活,都会有逐渐麻木的一部分。我希望通过这个作品能够激活他们的一些日常体验,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看待自己跟城市的关系。有网友说也要找一条用自己名字命名的路,他们是藉由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和这个城市空间的一种联结,他们能够找到和这个城市的某种关系,这种关系使他产生一种参与感。
澎湃新闻:有设想过《葛宇路》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并且引起社会的关注?
葛宇路:被发到知乎上确实是意外的,我以为这个事情大概是艺术领域讨论一下,当然我知道它进入了社会,但我没想到它进入社会会成为全民讨论的话题。这也带给我一些压力,社会追责是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网友的态度。
其实在它放在那条街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属于我了,已经交给社会了。比如贴上去以后,就有网络地图参与了,它就是这个作品的一部分。可能也是这个原因,社会愿意去聊它。大家了解的还是自己关心的城市、日常生活,所以与其说大家在聊的是我的作品,不如说大家在聊的是大家各自在城市中的发现与创造。
澎湃新闻:葛宇路这个作品结束了吗,你还会有什么动作吗?
葛宇路:这个作品是属于公众的,是决定拆除还是如何,都不是我个体的力量能够决定的。接下来的发展,由公众去决定。
创作应在日常生活中
澎湃新闻:怎么看路牌被拆了这件事情?
葛宇路:拆当然得拆了,因为一开始这就有不合规范的地方。拆的时候,还有街道办事处发言人出来澄清解释,回应媒体,我认为这非常不错。
但是拆了以后,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我也是比较关心。如果又回到一个没有路牌的状态,那是很尴尬的。我也看了网上有一些声音,有人提了一个方法,我觉得相当好——拆了之后,再征集一轮大家的意见,进行公示,尊重真正当地居民的意见。如果大家喜欢这个故事,最后还叫“葛宇路”,皆大欢喜:作品得到延续保留,政府处理得也很漂亮,展现了对艺术的理解和宽容。
葛宇路路牌被拆除。 封面新闻 图
澎湃新闻:你怎么评价自己这件作品?认为是成功的吗?
葛宇路:我其实不太喜欢成功这个说法。并且到目前为止,我也还是有遗憾的,这个路毕竟是没了,跟它一起也这么多年了,之后它消失了,不得不说是遗憾的。但至少让大家开始积极的去讨论自己的城市,去尝试构建新的看待生活的视角,这是我很开心的。
我觉得艺术探索就是伴随每一个过程的进步和遗憾。实验艺术可能99%都是失败的尝试和垃圾,但是只要有1%的可能,能诞生新的价值,那么就应该努力的去进行探索。总之我觉得我离成功很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需要继续努力做出更有价值的艺术。
澎湃新闻:如何看待艺术与社会的冲突?
葛宇路:艺术跟现实世界肯定是有出入的。不同的人,对于世界有不同的看法,表达出来的认识也是不同的。其次,因为经验和认识的不足,会有不成熟的表达,这也是一方面的冲突。
如果这个错误能够放在良性的状态下去讨论,能够帮助整个社会往更有序更好的状态去发展,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需要这种冲突的。我觉得其实每个行业,跟这个城市都会有冲突,比如说共享单车会造成混乱,但更带来便捷。这些是可以容忍的,因为它会带来有利的一面。
澎湃新闻:之后还会继续进行艺术创作吗?
葛宇路:当然会继续做。我之后可能会去做老师,教影像制作课程。刚毕业得先用其他方式养活自己的创作。但这也与艺术并不矛盾,因为创作就应该在日常的生活中,我理想的艺术形态应该是能够介入生活,融入生活,启发生活,进而改造生活的。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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