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中风后,妈妈接外婆来我们家照看,家里还请了保姆帮忙。
阿珍是其中一位保姆。她从贵州来。小姑娘胖乎乎的,一张娃娃脸,爱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父母让她在镇子里打工、给两个弟弟赚学费。
来我们家做保姆纯属意外。阿珍说,她在镇子里的杂碎店当小妹,那天休息,陪她的朋友去家政公司找活儿。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进去登记的朋友,就遇到了帮我们去找保姆的阿姨。阿姨正好要来北京,听说我们找不到保姆,便说从家乡帮忙找。她看到阿珍坐在那里,以为她在找活儿,就问她去不去北京伺候老人,阿珍说她也不懂具体要干嘛,听阿姨说,去了就是做做家务,管吃住,给的钱比杂碎店多,她就同意了。
那时从贵州坐火车过来,要两天的时间。走了一天多了,阿珍才知道北京那么远。她不仅没有和老板辞职,连和家里都没有说一声。后来她说,杂碎店老板欠她工资不给,还赖她倒欠钱,辞职不辞职都一样。我问她,“你不怕被人贩子拐了,卖到山沟里?”阿珍说:“不怕。不就是去给人家当老婆嘛。遇到不好的男人是我命不好。”而她父母不在乎她在哪儿、干嘛,只要她给拿回钱就行。
两个月后,阿珍让我帮她把工资汇给家里。又过了一阵子,她收到大弟弟的信。原来她爸妈一直在骗她,她还没离开杂碎店时,大弟弟就被迫辍学、跟着村子里的邻居去南方打工了。阿珍气得哭了,说命不好,生在这样的家里。
阿珍对外婆很好,和我们也相处融洽。我们鼓励阿珍,白天没事儿多看看书,过两年不想做家务了,就在北京帮她找个工作打工。阿珍也同意了,但是她喜欢看电视,说看电视也能长见识。
一年多后,阿珍收到家里的信,两个姨妈在东莞打工,让她过去,要给她介绍对象。我们都劝她不要走,给她讲去留的利弊,可是阿珍听不懂。让阿珍动心走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在工厂打工不需要“看书学习”。她以为这是条捷径,不明白打工和打工也大有不同。
有一天,我妈妈接到阿珍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说去了就被迫结婚了。说是结婚,也没登记,就是几位老乡吃了顿饭。结婚后,她丈夫说,她家里欠了他的钱,阿珍是用来“顶账”的。如果阿珍想离开他,必须还钱。曾经连被卖到山沟都不怕的阿珍,才知道不好的婚姻也不是那么容易忍耐。但她也没办法,孩子几个月大,她想不到别的出路,说如果当初听话不来就好了。真是命不好。哭着电话就断了。
又过了几年,阿珍再次打来电话。跟着老乡来北京打工了,想来家里看看。我妈妈喜出望外,要记下她的号码,她说还没有电话,再联系。此后便再也没有联系。
说起来阿珍,我们一家人就感叹,如果她不去东莞就好了。她本来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花辛苦多读些书,提高文化程度,过几年帮她找个公司打工,再认真地找个对象。但她不这样想。她既感叹命运不好、又习惯听天由命,不去努力改变,如果阿珍当时能理解留在北京和去东莞的区别,她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她不懂,即使出生的家庭不好,但从某一点开始,她的人生便归自己来经营了,苦和乐都是由自己的一个个选择而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