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李松蔚
湖畔贩水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银行家杂志  ·  索利多金币和迪拉姆银币 ·  2 天前  
银行家杂志  ·  中国外贸信托卫濛濛:提升信托服务质效 ... ·  3 天前  
大数据文摘  ·  Grok 3第一个破圈的场景,居然是写小黄文。 ·  4 天前  
数据派THU  ·  数据派志愿者招募 | 寻找最志同道合的你! ·  2 天前  
CDA数据分析师  ·  Deepseek爆火,CDA持证人如何确保不 ... ·  4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李松蔚

有没有吃下就可以遗忘痛苦的药?

李松蔚  · 公众号  ·  · 2018-11-26 19:59

正文

11 24 日的《奇葩说》,黄执中和马薇薇开杠,杠着杠着就哭成了一团。

辩题是这样的:「如果有可以消除悲伤的忘情水,你要不要喝」。黄执中讲了自己小时候被欺负的例子,又讲了马薇薇被网络暴力的痛苦。黄执中的持方是:有些心理创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有药能疗愈这些痛苦,还是吃了的好。

马薇薇持反方。马薇薇说,这些痛苦是有意义的,我不吃这个药。我怕忘记给我带来伤害的人的同时,也忘掉了你们这些给我带来帮助的人。

随后导师的讨论,是一场心理学科普大乱战。

高晓松提到了进化心理学,提到弗洛伊德提出的本我和快乐原则,马东提到了《身体从未忘记》和 PTSD ,薛兆丰提到……他想提到的点很多,可惜李诞想让辩手们早点回去休息,把他打断了。李诞提到了抑郁症这条大黑狗。

可以说是心理学闪闪发光的一期了。

因为节目中明确提到了两个诊断,一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二是马薇薇有抑郁症。于是「忘情水」这一种虚拟事物,就有了一些具体的现实指向。这一场辩论多少像在讨论心理障碍和服药的问题。所以,我要说几句。

首先,心理创伤和抑郁症是不太一样的,需要分开看待。我可以另写一篇文章,专门谈抑郁症和药物的关系。这篇文章里,我们着重谈心理创伤。

心理创伤,指的是一些过去发生的,对人有严重伤害的事,时过境迁,至今仍然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看到烟花就惊恐的美国老兵是一个例子。

如果心理创伤可以疗愈,疗愈之后是什么样的?

从「忘情水」这个名字,可以看出一种期待。——我们希望忘掉这个创伤,通过药物也好,别的什么魔法也好,把这件事从我们的生命中完全剔除。

它带来的这些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我完全认同这种期待。同时我想说,最符合这种期待的道具,不是忘情水,而是时光机。 我们需要回到事情发生当初,让它从一开始就不发生。 需要回到黄执中的小学,把那些小王八蛋揍跑,今天的少爷才不会有这一层创伤。

可惜那是做不到的。

所以,在时光机被发明出来以前,我们讨论的语境就只能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在这里,回不去了。只要事情在,它造成的伤害就在。如果只是从受害者的记忆里抹掉,那不是疗愈啊,而是一种更严重的症状,叫做【解离性遗忘】。

一个人出了车祸,截肢了,他可以忘记这个车祸,甚至忘记了截肢。他在头脑里以为自己还是健全的,但他的手或脚不可能真的长回来。所以,那只会是更恐怖的一种经验。

解离性遗忘带来的麻烦,远比它消除的痛苦更多。

在我做心理咨询师的这些年里,我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痛苦,向我请教如何「忘了它」。仿佛遗忘就等于终极的救赎。不要说童年创伤这么惨烈的经历了,哪怕是失恋了,爱人劈腿了,他们也哭着喊着问:「怎样才能忘掉它?」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真的可能吗?——或者说,忘掉了,这个人这件事就没了吗?

除非你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人或者这件事了,断得干干净净。手机里的照片也必须删干净,朋友圈也要清空。身边的人都要配合你演戏,假装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但即使如此,你的记忆里依然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洞。你会想: 哎,那个地方我好像去过,我记得是跟别人一起去的……奇怪,是跟谁来着?

这就是遗忘的效果,看起来真的是疗愈吗?

但的确有太多人在尝试追逐这种效果了。他们删照片,删聊天记录,迅速地投入下一段关系,或是沉溺于酒精。对自己的痛苦,他们缄口不谈。

他们想忘掉,但反而越陷越深。

所以我想告诉大家,疗愈是什么样的。

疗愈有且只有一种,就是 面对真实 。不管多么艰难,也为真实赋予意义。

童年的黄执中被欺负了,这是真实的。马薇薇被网络暴力了,也是真实的。真实发生的事,没办法抹煞其存在。黄执中说它们没有意义,我认同。这些破事能有什么意义?但, 正是一堆无意义又无法抹灭的碎片,才是最伤人的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提到创伤记忆的碎片化:

有大量碎片化的记忆,就像散落一地的海洋球,随时随地都在眼前乱滚。要做的事不是把它们扫开,假装脚下有一小片洁净的空间。恰恰是要面对这一屋子的狼藉,把它们一个个捡拾起来,擦洗干净,分门别类地放进记忆的匣子里——就像我们记住生活中其它的美好和不美好一样。

那些我们想忘又忘不掉的事,之所以忘不掉,而且时时在眼前闪现,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痛苦,不是因为我们多想记住它,反倒是因为我们太回避,太想藏起它。因为回避,所以从未整理过这些经验,任由它们乱七八糟地摆在头脑里。

想想看吧,它们是一屋子的海洋球,你不想看到它们,一秒钟都不想看,你能做的就是飞快地把它们踢到房间的各个角落,用东西盖起来,假装已经整理完毕。结果是什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它们又滚出来。

在同一篇文章里,我还写过:

安全和「安全感」,不完全是一回事。孩子待在家里,是安全的。但是总会有一天,他要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也许去一个新的幼儿园,认识新的老师,离开爸爸妈妈。他会不会觉得很危险?他能不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他会逃吗?他相信跟新的老师在一起,是安全的吗?——那是「安全感」。

所以,如果真有一种药水可以疗愈创伤,它的功能不是让我们忘掉这件事,反倒是让我们可以坦然讲述它们:是怎么发生的,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今天的我们是如何应对的……这就是我们为它赋予的意义。 我们的生活在继续,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变得更强了,强大到不再逃避当时的事

如果真有这种功能的药物,才值得推荐。

但在药物被开发出来之前,只能靠我们自己,用耐心和勇气,把那些碎片一点点捡拾和编织起来,它们是散落的刀片,我们把它们缀上自己的战袍。

前面引用的文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它发表在 整整一年前的 11 24 ,红黄蓝幼儿园事件之后。是一个在全社会引起过激烈反响的创伤事件。我们几乎已经忘掉了,像喝过了忘情水。

你看,遗忘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

反倒是记住这些事更难。遗忘不一定代表着治愈,记住也不是要跟自己过不去。对过去的铭记,是为了在将来更好地活着。黄执中记住童年时的伤害,决定不生小孩,那就是他活下去的方式。他永远不会忘记小孩会在学校受到的伤害,这件事教会了他这一点。那就是他获得的一种意义。

意义可以是悲伤的,惨痛的,愤怒的,或者警觉的,它永远是对我们有用的。

所以让我们一起, 为经历过的痛苦找到意义

讲述,讲述,讲述。讲述是绝对必要的。反复的讲述,整合性的讲述,每一遍都比之前更清晰一点:先是发生了什么?然后是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然后经历了什么?你怎么做的?别人又做了什么?你认为它发生的原因有哪些?谁该为此接受惩罚?谁来负责改进?后来又有谁做了什么?为什么可以不用再担心它再发生?——这些有组织,有概念的信息框架,是整合创伤记忆的关键。

围绕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每一个环节,哪怕是龌龊的,罪恶的部分,都没有什么是不能被讲述的。在这个过程中,信息的透明是至关重要的。

进度有时很快,也有时候会很慢。大部分的时候都很慢,曲曲折折。这时候需要跟随当事人自己的节奏。加工创伤记忆的过程,可能会在短期内让人感觉到更加痛苦。需要接受这一段时间的混乱。需要等待,需要耐心。

这样做不是为了沉湎于过去,也不是用往事伤害自己。相反,是为了从记忆的深渊中穿梭回现实,找到面对此刻的力量。因为一切创伤的疗愈,都必须立足现实,在并不那么安全,也不可控的世界里,重新获得前行的勇气。

最后还想再多说一点:

在这期《奇葩说》的最后,马东老师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执中和如晶为什么会打辩论?因为在大陆以外的地方, 从小练习辩论,是解决他们情感障碍的一个最重要的手段 」。

这句话很有意思。相当于是说,他们今天的特长,来自于他们从前的痛苦。

薛兆丰老师也难得地自曝,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他应对的办法就是「把注意力关注到我自己以外的地方,转移到更客观外在的方面」。我想他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这帮助他更专注于经济学,达到了今天的成就。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