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工业广大离休干部亲历了中华民族迎来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他们在核工业的创建、改革和发展过程中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是中国核事业发展的奠基者、核工业发展的开拓者和核工业精神的书写者,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目前,核工业健在的离休干部平均年龄达94岁。
在即将迎来核工业创建70周年之际,按照集团公司“整体•协同”年工作部署,集团公司社会事务部联合党群工作部、二二一局、宣传文化中心,组织开展离休干部口述核史活动,采访了参加过核地质勘查、铀矿采冶、纯化转化、同位素分离、元件制造、核电设计建造运营、后处理、高放处置、核技术应用等核工业全产业链领域的离休干部典型代表,探寻老一辈核工业人不为人知的感人事迹和光辉历史,抢救保护核工业重大事件史料,传承核工业精神,赓续红色基因,汲取奋进力量。
玉林是老成都最有知名度的片区,这里没有高楼,道路通常只能满足两车交汇,居民们会在阳台上种一些绿植,不少小商小贩沿街叫卖,遍布的美食老店和独立咖啡让两个时代在这里交融。
玉林北路2号院在玉林片区的边缘地带,尽管小区的房子显得有些旧,墙皮泛黄还有些脱落,杨朝勇却很喜欢这里。“买菜也方便,去医院也方便,骑电动车一下就到了”,这位94岁的老人腿脚已经不太方便,走上几百米就需要休息一下,但他坚持要自己骑电动车出门,“不能被时代抛弃!”
杨朝勇个子不高,喜欢穿白色衬衣,把自己打整得干净利索。三十多年前,他从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退休,告别了副院长的职务,此后一直生活在这个街区。小区越来越老,他也越来越老,但就像总会冒出的新鲜小店一样,他读报纸、看新闻、学用电脑,甚至能通过微信了解核动力院的最新动态。
以这样的方式,杨朝勇始终与核动力院保持着“联系”,这是他长在他身上的,斩也斩不断的“骨血”。
杨朝勇当过地下党。
每次说起这段经历,他都很自豪,“现在的年轻人体会不到咯!”
1930年出生,他的童年既有战乱的侵扰,又有旧社会的残酷,“土豪、恶霸,他们作恶,你们听都没听说过!”幸而在四川阆中,一座历史名城,他的父母坚持将他送进了学校,也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位党员老师。当然,在那时候,没解放的地区,党员身份都是不能公开的,这位老师带领大家排演话剧,演的都是共产党员的故事,让杨朝勇心潮澎湃。也是在这位老师的介绍下,杨朝勇加入了地下党,隶属川东游击队,也就是江姐所在的那支队伍。
“我的联系人送了我一篇《新民主主义论》,那是我第一次读毛主席写的东西”,杨朝勇受到莫大的启发,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有国民党的军队来搜剿,他就把文章用布包好藏在猪圈的瓦片里,家里的财务被一抢而空,这篇文章却保存了下来。用他的话说,只要是毛主席的决策,他坚决执行到底,只要是共产党的命令,他坚决服从。也许就是这样的精神力量,成为了支撑他往后在深山中漫长岁月的寄托。
1950年,阆中解放,杨朝勇进入广元地委工作,投入土地改革工作,他亲眼看着人民一步一步走向当家作主的日子,内心的自豪感与日俱增。
走出四川,他被调往安徽合肥的化工学校培养人才,许多核动力院的中流砥柱也是在那里被发现并培养的。“后来,我的老领导想让我回绵阳,去北川当县长,说这是一个有着好前途的工作,让我好好考虑。”杨朝勇曾心动过,但当时的一位领导希望他前往北京参与一项“绝密事业”。
面对选择,杨朝勇践行了那句“我坚决服从党的命令”,毅然动身前往北京。
1965年10月,杨朝勇来到北京15所,见到了他亲切的战友,另一位对中国核动力事业来说不可或缺的人物——彭士禄。
得知要在四川深山里找一个隐蔽性强的地方搞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杨朝勇几乎没有在北京停留,和彭士禄一起又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巴蜀大地上寻找能够庇护陆上模式堆的山坳。
两个人到达夹江后,接待他们的负责人把他们带到了借住的农户家,并告知二人大家都是“西南水电的工作人员”,要来勘察水利。“说起来,农户们都以为要吃上国家引的水了,个个都高兴,搞得我们挺不好意思。”为了更逼真,还在当地像模像样搭起了一座“水厂厂房”,轮班看守。
杨朝勇和彭士禄守夜那天还在春节里,彭士禄神秘地掏出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交到杨朝勇手上,“我一看,那是他爱人在北京给他准备的腊肉,在当时大家吃不饱饭的时候,是好东西啊!”就着这块腊肉,两人以热水代替酒,推杯换盏,守着漆黑的厂房,伴着天上的星光,豪情万丈,畅想新中国和核动力事业共同发展壮大的美好图景,都是正值壮年男儿郎,说起毛主席那句“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更是激动不已,“我们都非常坚定,毛主席说了,我们肯定要把这件事做出来!用不了一万年!”
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没有休息,背上包袱,备上一把花生米当口粮,开始勘察两个工作区之间的地形路况。
“一条河沟,没得路”,杨朝勇记得很清楚,几公里的山路,两双脚生生走了12个小时,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太阳落了山头,他们才回到水厂。
这是在地址选定前,他们还要做许多次的工作。
地址选定后,杨朝勇彻底扎根在夹江。“搬砖”,听上去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但事实上真的是搬砖,杨朝勇和当地的工人们一起,一块一块地搬、一块一块地砌,让工作区最先成形。至于自己住的生活区,砖已经不够了,杨朝勇带着大家想办法,泥巴、草料、鹅卵石,能用上的都只要能搭出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能住下来。
再到后来,要修路,人也不够了,杨朝勇干脆跑到乐山市去“借”。他手写信件,将“水电厂”遇到的困难情真意切地表露,带着信挨个儿办公室地找,最终,“借”回了“军民共战”的盛况,大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先生产、再生活,“我还是那句话,毛主席说的话,我一定做到!”
1974年,中国第一艘核潜艇长征一号服役,四川深山里的人民长舒一口气。
杨朝勇的这口气却没舒完,从核动力院建院以来,他一直在做组织工作,当前的任务结束,新的任务没来,不少骨干人员开始向外流失。“其中有一波去了728院(现上海核工程研究设计院),还有一波去了造船厂”,杨朝勇说,人才是建院之本,他不能看着大家就这么四散分离。
时值国务院开始进行“三线调整”,要把一批科研院所放到交通更便利的地方,杨朝勇看到了希望。
当时的杨朝勇已经是核动力院的副院长,他召集院里的班子成员开会,商量搬迁事宜。当时的普遍认识里,设计单位是最重要的,只要把设计单位搬到了成都,一切都好办。杨朝勇没有同意,“我认为,除了搞反应堆的研究所不能动,剩下的,应搬尽搬,给大家好的环境,大家才能沉下心研究核电,这是我们未来要走的路。”
杨朝勇的想法固然好,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没钱。
当时的核动力院已经达到4000人的规模,但整个院里能凑出的资金只有400万,所有人都只能干瞪眼。
怎么办?杨朝勇心一横,“我说,我去中央要钱!”
那一晚,杨朝勇把自己关在书房,提笔给中央写信。“我抽了一晚上的烟,我怕没写好,烟灰缸都被塞满了。”
当这封信经由北京的同事递给领导人,杨朝勇的心落了地,“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很快,信件有了回响。中央表示,核动力院的困难已经知晓,将进一步帮助院里推进搬迁事宜。
这一回,他赌对了。
消息传回来,杨朝勇第一时间分享给了院里的职工,“我请大家安心,我们排纵队搬,一批一批搬,让大家都能有好环境、好设备,好好搞核电!”
核动力人自然也没有辜负杨朝勇的努力,秦山二期、大亚湾、华龙一号,在搬迁成都后,一项又一项耀眼的工程横空出世,向世界展示中国的“核动力硬实力”。
退休三十余年,当我们请他回忆他这一生的故事,杨朝勇还是喜欢说起那篇《新民主主义论》,“我没念过大学,但是这篇文章教会我很多,最重要的是,看完它,我从此坚定地选择共产党,选择共产主义事业,今天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毛主席交代给我们的,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