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张鸣
张鸣,浙江上虞人,1957年生,长于北大荒。出生赶上鸣放,故曰:鸣。著有《北洋裂变》《直截了当的独白》《历史的底稿》《历史的坏脾气》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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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记烦

张鸣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6-10-26 04:13

正文


  

老子过关,是个雅事,人们传说那五千言是过关的时候写的。但伍子胥和孟尝君过关,就是痛苦了,因为一旦过不去,命就玄了。至于过关的商旅,每过一次关,就要破费一次。中国春秋时节至少有几十个国,战国降到十个以下。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好事,国多,关也就多。过一次,麻烦一次,少一道,少个麻烦。

这两年,中国的游客多了,世界各地趴趴走。有关中国游客在一些国家过关是被勒索的传闻,也时有所闻。但一般来说,一次旅游,走的国家不会太多,如果是欧盟国家,无论走几个国,过一次关也就罢了。无论过关有多么的慢,多麻烦,顶多等个几小时磨难也就结束了。

然而,来到前南斯拉夫国家,过关这事,突然就让人感觉有点受不了了。前南在解体前,也说不上是大国,而分裂之后,一分为六(实际上是七个),而且只有两个加入了欧盟,开车在里面旅行,一天之内,需要频繁地过关。一会儿从这个国家出来,进入另一个国家,然后没准会再进入刚才出来的国家。每次都得排队过关,不胜其烦。每一次,都得把护照交出去,然后让人验明正身,一个个地过。如果碰上排得队比较长,一等一两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就算队不长,就你一辆车,人家关员效率低点,一边说笑一边办事,也一样要等上半个小时。

如果原来这些地方就有这么些国家也就忍了,凭空添了这么多国家,而且一时半会儿也入不了欧,这样的过关,真是让人受不了。秦晖说,现在已经算好的了,如果搁在几年前,波黑境内塞族共和国和穆克联邦之间,都设有关口。尽管他老兄如此说,在每次过关的时候,也依旧会喃喃自语,发声抱怨。

问题是,前南地区如此的分裂,而且分裂之际大打出手,把个原来社会主义国家中境况最好的国家,打得一塌糊涂(某些地区),打得声名狼藉。迟迟得不到国际的谅解,加入欧盟,不仅比多数东欧国家都晚了一大截,多数到现在也没进去。个中的缘由,其实无非是分家的时候的意气之争。当然,这个意气之争,是有历史来由的。

前南地区所谓的塞族、克族、穆族,黑山族、马其顿族,就人种和语言而言,就是一个民族。只是因为巴尔干地区不同的政治势力和宗教的影响,有的信仰东正教,有的信仰天主教,有的则变成了穆斯林。由此在历史上,有过夹缠不清的纠葛和冲突。但如果说有血海深仇,其实也谈不上。中国明清的土客籍械斗,规模也不比他们小。所谓的民族,就是想象的共同体,但冒出来之后,就是会有彼此基于民族主义的纷争。在组成统一的南斯拉夫联邦之后,没有理由认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加剧了。当然,也没有可能完成融合。

东欧剧变的时候,没有理由相信前南地区有着像前苏联那样等级的民族矛盾和压迫。但多民族的国家,随着一个强人的消失,一个时代的结束而分裂,也是人之常情。总会有地区之间的差距,总会有利益分配的不平衡,也总会有宗教间的冲突的歧见。只是,前苏联的叶利钦,对分家采取了容忍,而前南领导人米洛索维奇,却对分家持的是大塞尔维亚主义的民族主义姿态。更要命的是,前南人民军绝大多数军官,都是塞尔维亚人,使得分家过程中,军队的遗产,几乎被塞尔维亚人继承下来。于是,分家导致的冲突,武力的高度不平衡,就会有人倾向于武力解决。多民族高度混杂的波黑,就爆发了高烈度的战争。进而波及多个地区。而国际社会尤其是欧盟,对此反应很慢,没能及时制止,结果,原来和平相处多年的塞族、克族、穆族,后来又加上阿尔巴尼亚族,打得你死我活。前南战争,跟中国人想当然完全不一样,这战争跟意识形态无关,纯粹是民族和宗教之间的纷争。越是打,彼此间的纷争就越是升级。

如果没有爆发战争,前南即使分家,其实也没有大碍。转型之后,像别的东欧国家一样,纷纷加入欧盟,彼此的关口也就没了。即使一时加入不了,就算冒出这么多国家来,也可以形成本地区的关税同盟,对大家都有好处。但是,打完仗这事就不好说了,在一个不大的地区,如此细碎地分割成这么多国家,对彼此的经济发展,都没有好处。当然,对于前来旅游的人来说,就更是烦恼。来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可以在一个国家待待就走,要想多看几个景点,就非得频繁过关不可。在自己的护照上,盖上一串进出的边境章。

我们在塞尔维亚边境住民宿的时候,吴思跟民宿的老板,一个年轻帅气的塞尔维亚人聊了聊。这位年轻人怀念铁托的统一时代,但认为前南内战是不应该的。要问是谁的错,他回答说:ALL!所有人,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穆斯林,波斯尼亚人都错了。战争是个坏事,大坏事。

也许,真的是都错了。我们在波黑,还看到婚礼车队上挂塞尔维亚国旗的,看来,这个基于想象共同体的纠葛,还没那么容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