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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式部:源氏物语4

文学家  · 公众号  · 文学  · 2017-11-30 07:00

正文

二条院里的人相与议论:“不知从哪里回来,看样子懊恼得很呢。”


源氏公子一直走进寝台的帐幕①里,抚胸瞑想,越想越是悲恸。 ①王朝时代殿内主屋中设有比地面略高之寝台,四周垂挂帐幕,为贵人坐卧之用。


“我为什么不搭上那车子一同前往呢?如果她苏醒过来,将作何感想呢?她知道我抛撇了她而去,定将恨我无情吧。”他在心绪缭乱之中,念念不忘此事,不觉胸中堵塞、气结难言。他觉得头痛,身体发烧、非常痛苦。“如此病弱,不如死了罢休!”


到了日上三竿之时,犹未起身。众侍女都觉得惊讶。劝用早膳,亦不举箸,只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这时候皇上派使者来了。原来昨天早就派使者找寻公子行踪,不知下落,皇上心甚挂念,所以今天特派左大臣的公子们前来探视。


源氏公子吩咐只请头中将一人“来此隔帘立谈”②。 ②当时认为,接触过死人的人,身上不洁,不可请来客坐,只可与他隔帘立谈。


公子在帘内对他说:“我的乳母于五月间身患重病,削发为尼。幸赖佛佑,恢复健康。不料最近旧病复发,衰弱特甚,盼望我前去访问,再见一面。此乃我幼时亲近之人,今当临终之际,若不去访,于心不忍,因此前去问病。


不料她家有一仆役正在患病,突然病势转重,不及送出,即在她家死去。家人不敢告我,直到日暮我去之后,才将尸体送出。过后我得知此事。现在将近斋月③,宫中正在准备佛事,我身不洁,未便造次入宫参见。我今晨又感受风寒,头痛体热,颇觉痛苦。隔帘致辞,实属无礼。”


③九月是斋戒之月,宫中举行种种佛事。夕颜是八月十六日死的;此时宫中正准备佛事。

头中将答道:“既然如此,我当将此情由复奏皇上。昨夜有管弦之兴,其时皇上派人四处寻找,未得尊踪,圣心甚是不乐。”说罢辞去,既而折回①,又问道,“您到底碰到了怎样的死人?刚才您所说的,怕不是真话吧?”


源氏公子心中吃惊,勉强答道:“并无何等细情,但请将偶尔身蒙不洁之情由奏闻可也。怠慢之罪,实无可道。”


他说时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心中充满着无可奈何的悲哀,情绪异常恶劣,因此不欲和别人对面谈心,只是召唤藏人弁②入内,叫他将身蒙不洁之情由如实奏闻。另外备一封信送交左大臣邸,信中说明因有上述之事,暂时不能参谒。


①头中将是以钦差身分来的,所以谈毕公事后出去了再折回来谈私事。②藏人弁为官名。此人是左大臣之子,头中将之弟。


日暮时分,惟光从东山回来参见公子。这里因为公子对人宣称身蒙不洁,来客立谈片刻旋即退出,所以室内并无外人。公子立刻召他入内,问道:“怎么样了,终于不行了么?”说着,举袖掩面而哭。


惟光也啼啼哭哭地说:“已经毫无办法了。长久停尸寺中,不当稳便。明日正是宜于殡葬的日子。我有一个相识的高僧在那里,我已将有关葬仪一切事情拜托这高僧了。”


源氏公子问:“同去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惟光答道:“这个人似乎也不想活了,她说:‘让我跟小姐同去!’哭得死去活来,今天早上她似乎想跳岩自尽,还说要将此事通知五条屋里的人,我百般安慰她,对她说:‘你暂且镇静下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考虑一下再说。’现在总算没事。”


源氏公子听了这诺,悲伤之极,叹道:“我也痛苦得很!此身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惟光劝道:“何必如此感伤!一切事情都是前世注定的。这件事决不泄露出去,万事有我惟光一手包办,请公子放心。”


公子说:“这话固然不错。我也确信世事皆属前定。可是,我因轻举妄动,害死了一个人的性命,我身负此恶名,实甚痛心!你切勿将此事告诉你的妹妹少将命妇;更不可教你家那位老尼姑知道。她往常屡次劝谏我不可浮踪浪迹,如果被她知道了,真教我羞惭无地啊!”


他嘱咐惟光保密。惟光说:“仆人自不必说,就是那个执行葬仪的法师,我也没有将真情告诉他。”


公子觉得此人可靠,便稍稍安心。众侍女窥见此种情状,都弄得莫名其妙,她们私下议论:“真奇怪,为了什么事呢?说是身蒙不洁,宫中也不参谒,为什么又在这里窃窃私谈,唉声叹气呢?”


关于葬仪法事,源氏公子叮嘱惟光道:“万事不可简慢。”


惟光说:“哪里会简慢!不过也不宜过分铺张。”说着便欲辞去。


但公子忽然悲恸起来,对惟光说:“我有一言,怕你反对:我若不再见遗骸一面,心中总不甘愿。让我骑马前去吧。”


惟光一想,此事实在不好,但也无法阻止,答道:“公子既有此心,那也没有办法。但请趁早出门,夜阑之前务须回驾。”


源氏公子便换上最近微行常穿的那套便服,准备出门。此时源氏公子心情郁结,痛苦不堪,设想走这条荒山夜路,生怕遭逢危险,一时心中踌躇不决。


然而不去又无法排遣悲哀,他想:“此时若不一见遗骸,今后哪一世才能再见呢?”便不顾一切危险,带了惟光和那个随从,出门前去。只觉得路途遥远。行到贺茂川畔时,十七夜的月亮已经上升,前驱的火把暗淡无光。


遥望鸟边野①方面,景象异常凄惨。但今宵因有重大心事,全不觉得可怕;一路上只是胡思乱想,好容易到达东山。 ①鸟边野是平安时代京都的火葬场。


这沉寂的空山中有一所板屋,旁边建着一座佛堂,那老尼姑在此修行,生涯好不凄凉!佛前的灯从屋内漏出微光,板屋里有一个女人正在哭泣。外室里有两三位法师,有时谈话,有时放低了声音念佛。


山中各寺院的初夜诵经都已完毕,四周肃静无声。只有清水寺方面还望得见许多灯光,参拜者甚多。这里的老尼姑有一个儿子,出家修行,已成高僧,此时正用悲紧之声虔诵经文。


源氏公子听了,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走进室内,但见右近背着灯火,与夕颜的遗骸隔着屏风,俯伏在地。源氏公子推想她心情何等颓丧!夕颜的遗骸并不可怕,却非常可爱,较之生前毫无变异。


源氏公子握住了她的手说:“请让我再听一听你的声音!你我两人前生结下何等宿缘,故尔今生欢会之期如此短暂,而我对你却又如此倾心爱慕?如今你匆匆舍我而去,使我形单影只,悲恸无穷,真是太残酷了!”


他不惜声泪,号啕大哭,不能自已。僧人等不识此是何人,但觉异常感动,大家陪着流泪。源氏公子哭罢,对右近说:“你跟我到二条院去吧。”


右近说:“我从小服侍小姐,片刻不离左右,至今已历多年。如今匆匆诀别,教我回到哪里去呢?别人问我小姐下落,教我怎么回答呢?我心悲伤,自不必说,若外人纷纷议论,将此事归罪于我,实在使我痛心!”说罢,大哭不已。


后来又说:“让我和小姐一同化作灰尘吧!”

源氏公子说:“怪不得你。但此乃人世常态,凡是离别,无不悲哀。然而不论这般那般,尽属前生命定。你且宽心,信任我吧。”他一面抚慰右近,一面又叹道:“说这话的我,才真觉得活不下去了!”


这话真好凄凉啊!此时惟光催促道:“天快亮了。务请公子早归!”


公子留恋不忍遽去,屡屡回头,终于硬着心肠离去了。夜露载道,朝雾弥漫,不辨方向,如入迷途。


源氏公子一面行路,一面想象那和生前一样躺着的姿态、那天晚上交换给她的那件红衣盖在遗骸上的样子,觉得这真是何等奇特的宿缘!他无力乘马,摇摇欲坠,全赖惟光在旁扶持,百般鼓励,方能前进。


走到贺茂川堤上,竟从马上滑了下来。心情十分恶劣,叹道:“我将倒毙在这路上了吧?


”看来回不得家了!”惟光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想道:“我要是主意坚决,即使他命令我,我也决不会带他来走这条路,但现已后悔莫及。”


狼狈之极,只得用贺茂川水把两手洗洗干净,合掌祈求观音菩萨保佑,此外毫无办法。源氏公子自己也勉强振作起来,在心中念佛祈愿,再靠惟光帮助,好容易回到了二条院。


二条院里的人见他如此深夜出游,都觉得奇怪,相与议论道:“真教人难当呢。近来比往常越发不耐性了,常常偷偷地出门。尤其是昨天,那神色真苦恼啊!为什么要这样东钻西钻呢?”说罢大家叹息。


源氏公子一回到家,实在吃不消,便躺下了,就此生起病来,非常痛苦。两三天之后,身体显得异常衰弱。皇上也闻知此事,非常担心,便在各处寺院里举行祛病祈祷:凡阴阳道的平安忏、恶魔祓禊、密教的念咒祈祷,无不举行。


天下人纷纷议论,都说:“源氏公子这盖世无双、过于妖艳的美男子,不会长生在这尘世间的。”


源氏公子虽然患病,却不忘记那个右近,召她到二条院,赐她一个房间,叫她在此服恃。惟光为了公子的病,心绪不宁,但也强自镇定,用心照顾这个孤苦伶仃的右近,安排她的职务。


源氏公子病况略有好转时,便召唤右近,命她服侍。不久右近便参与朋辈之中,做了这二条院的人。她身穿深黑色的丧服①,相貌虽不特别俊美,却也是个无瑕可指的青年女子。 ①对死者关系亲、哀思深的,丧服的黑色亦深。


源氏公子对她说:“我不幸而遭逢了这段异常短促的姻缘,深恐自身也不能长久活在世间。你失去了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主人,自然也很伤心。我很想慰藉你,如果我活在世上,你万事有我照顾。只怕不久我也会跟着她去,那真是遗憾无穷了。”


他的声音异常细弱,说罢,气息奄奄地吞声饮泣。此时右近不得不把心中那种不可挽回的悲哀暂时丢开,一味担心公子的病况,不胜忧虑。二条院殿内的人们也都担心公子的病况,大家非常狼狈,坐立不安,宫中派来的问病使者,穿梭似地络绎不绝。


源氏公子闻知父皇如此为他操心,觉得诚惶诚恐,只得勉强振作,感谢圣恩。左大臣也非常关怀,每日来二条院问病,照拂无微不至。大约是各方眷顾周到之故,公子在二十几天重病之后,果然渐渐复健,没有留下什么毛病。


到了身蒙不洁满三十天的时候,公子已经起床,禁忌也已解除,情知父皇盼待心切,便在这天入宫参见,又赴宫中值宿处淑景舍小憩。回邸时左大臣用自己的车子迎送,并详细叮嘱病后种种禁忌。


源氏公子一时觉得如梦初醒,仿佛重生在一个新世界里了。到了九月二十日,病体已经全愈,面容消瘦了许多,风姿却反而艳丽了。他还是常常沉思冥想,有时呜咽哭泣。见者有的觉得诧异,有的说:“莫非鬼魂附体?”


有一个闲静的黄昏,源氏公子召唤右近到身边,和她谈话。他说:“我到现在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她隐瞒自己的身分呢?即使真象她自己所说,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但我如此倾慕她,她不体谅我的真心,始终和我隔膜,真教我伤心啊!”


右近答道:“她何尝想隐瞒到底?她以为以后总有机会将真姓名奉告。只因你俩最初相逢,便是意想不到的奇怪姻缘,她以为是做梦,她推察:您所以隐名,是为了身分高贵,名誉攸关之故,您并非真心爱她,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她很伤心,所以也对您隐瞒。”


源氏公子说:“互相隐瞒,真是无聊。但我的隐瞒,并非出于本心。只因此种世人所不许的偷情行为,我一向不曾做过。首先是父皇有过训诫;此外对各方面有种种顾忌。


偶尔略有戏言,即被夸张传扬,肆意批评,因此我平日小心翼翼,不敢胡言妄为。岂知那天傍晚,只为一朵夕颜花的姻缘,对那人一见倾心,结了不解之缘,现在想来,这正是恩爱不能久长之兆,多么可悲!


反过来想,又觉得多么可恨:既然姻缘短促,何必如此倾心相爱?现在已毫无隐瞒之必要,愿你详细告诉我吧。七七之内,要教人描绘佛象送寺中供养,为死者祝福。若不知姓名,则念佛诵经之时,心中对谁回向①呢?” ①回向是佛教用语,乃转让之意。即将念佛诵经的功德转让给别人。此处是指转让给死者,为她祝福。


右近说:“我何必隐瞒?只因小姐自己已经隐瞒到底,我在她死后将实情说出,深恐有些冒失而已。小姐早岁父母双亡,父亲身居三位中将之职,对女儿十分疼爱;只因身分低微,无力提拔女儿,教她发迹,故而郁恨不欢,终于身亡。


其后小姐由于偶然机会,认识了那位头中将,那时他还是少将。两人一见倾心,情深如海、三年以来,恩爱不绝。直至去年秋天,右大臣家②派人前来问罪,百般恐吓。 ②右大臣家的四女公子,是头中将的正妻。


我家小姐生性胆怯,受此打击,不胜恐怖,便逃往西京她的乳母家躲藏了。然而那里生涯艰苦,实难久居。她想迁居山中,可是今年这方向不吉。为了避凶,就在五条的那所简陋小屋里暂住,


不料在那里又被公子发现,小姐曾为此而叹息。小姐性情与一般人不同,非常小心谨慎,善于隐忍,即使忧思满腹,也不形之于色,认为被人见了是羞耻的。在您面前,她也装作若无其事。”


源氏公子想:“不出所料,果然就是头中将所讲的那个常夏。”他越发可怜她了。便问:“头中将曾经忧叹,说那小孩不知去向了,是否有个小孩?”


右近答道:“有的。是前年春天生的,是个女孩,非常可爱。”


源氏公子说:“那么这孩子现在在哪里呢?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悄悄地把她领来交给我吧,那人死得影迹全无,甚是可怜。如今有了这个遗孤,我心甚喜。”


既而又说:“我想将此事告知头中将,但是受他抱怨反而无趣,且不告诉他吧。总之,这孩子由我养育,并无不当之处①。你想些借口搪塞了她的乳母,叫她一同来此吧。” ①这孩子是源氏心爱的情人的遗孤,又是他妻子的侄女,故如此说。


右近说:“能够如此,感恩不尽。教她在西京成长,真是难为了她。只因此外别无可托之人,权且寄养在那里。”


此时暮色沉沉,夜天澄碧。

阶前秋草,焜黄欲萎。四壁虫声,哀音似诉。满庭红叶,幽艳如锦。此景真堪入画。右近环顾四周,觉得自身忽然处此境中,甚是意外。回想夕颜五条的陋屋,不免羞耻。竹林中有几只鸽子,鸣声粗鲁刺耳。


源氏公子听了,回想起那天和夕颜在某院泊宿时,夕颜听到这种鸟声非常恐怖的样子,觉得很可怜,他对右近说:“她究竟几岁了?这个人和一般人不同,异常纤弱,所以不能长生。”


右近答道:“十九岁吧。我母亲——小姐的乳母②——抛撇了我而死去,小姐的父亲中将大人可怜我,留我在小姐身边,两人时刻不离,一起长大。 ②是另一个乳母,不是西京的乳母。


现在小姐已死,我怎么还生存在这世间呢?悔不该与她生前过分亲近,反教死别徒增痛苦。这位柔弱的小姐,原是多年来和我相依为命的主人。”


源氏公子说:“柔弱,就女子而言是可爱的。自作聪明、不信人言的人。才教人不快。我自己生性柔弱,没有决断,所以喜欢柔弱的人。这种人虽然一不小心会受男子欺骗,可是本性谦恭谨慎,善于体贴丈夫的心情,所以可喜。倘能随心所欲地加以教养,正是最可爱的性格。”


右近说:“公子喜欢这种性格,小姐正是最适当的人物,可惜短命而死。”说罢掩面而泣。


天色晦冥,冷风袭人,源氏公子愁思满腹,仰望暮天,独自吟道:“闲云徜是尸灰化,遥望暮天亦可亲。”


右近不能作答待,只是在想:“此时若得小姐随伴公子身旁……”想到这里,哀思充塞胸中。源氏公子回想起五条地方刺耳的砧声,也觉得异常可爱,信口吟诵“八月九月正长夜,千声万声无了时”的诗句①,便就寝了。


①白居易《闻衣砧》:“谁家思妇秋擣帛,月苦风凄砧杵悲。八月九月正长夜,千声万声无了时。应到天明头尽白,一声添得一茎丝。”


且说伊豫介家的那个小君,有时也前去参谒源氏公子,但公子不象从前那样托他带情书回去,因此空蝉推想公子怨她无情,与她决绝了,不免心中怅惘,此时闻知公子患病,自然也很忧虑。


又因不久即将随丈夫离京赴任地伊豫国,心中更觉寂寞无聊。她想试探公子是否已经将她忘记,便写一封信去,信中说:“侧闻玉体违和,心窃挂念,但不敢出口。我不通音君不问,悠悠岁何使人悲。古诗云:‘此身生意尽’,信哉斯言。”


源氏公子接得空蝉来信,甚是珍爱。他对此人还是恋恋不忘。便复书道:“叹‘此身生意尽’者,应是何人?已知浮世如蝉蜕,忽接来书命又存。真乃变幻无常!”


久病新愈,手指颤抖,随便挥写,笔迹反而秀美可爱。空蝉看到公子至今不忘记那“蝉壳”②,觉得对不起他,又觉得有趣。 ②指公子取去的那伴单衫。


她爱作此种富有情味的通信,却不愿和他直接会面。她但望一方面冷淡矜持,一方面又不被公子看作不解情趣的愚妇,于愿足矣。


另一人轩端荻,已与藏人少将结婚。源氏公子闻知此消息,想道:“真是不可思议。少将倘看破情况,不知作何感想。”


他推察少将之心,觉得对他不起,又颇想知道轩端荻的近况,便差小君送一封信去,信中说,“思君忆君,几乎欲死。君知我此心否?”附诗句云:“一度春风归泡影,何由诉说别离情?”



他将此信缚在一技很长的荻花上,故意教人注目。口头上吩咐小君“偷偷地送去”

,心中却想道:“如果小君不小心,被藏人少将看到了,他知道轩端荻最初的情人是我,就会赦免她的罪过。”


此种骄矜之心,实在讨厌!小君于少将不在家时把信送交,轩端荻看了,虽然恨他无情,但蒙他想念,也可感谢,便以时间匆促为借口,草草地写了两句答诗,交付小君:“荻上佳音多美意,寸心半喜半殷忧。”


书法拙劣,故意用挥洒的笔法来文饰,品格毕竟不高。源氏公子回想起那天晚上下棋时灯光中的面貌来。他想:“那时和她对弈的那个正襟危坐的人,实在令人难忘。至于这个人呢,另有一种风度:佻达不拘,口没遮拦。”


他想到这光景,觉得这个人也不讨厌。

这时候他忘记了苦头,又想再惹起一个风流名声来。却说夕颜死后,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在比壑山的法华堂秘密举行。排场十分体面:从僧众装束开始,以至布施、供养等种种调度,无不周到。


经卷、佛堂的装饰都特别讲究,念佛、诵经都很虔诚。惟光的哥哥阿阇梨是个道行深造的高僧,法事由他主持,庄严无比。源氏公子召请他所亲近的老师文章博士来书写法事的祈愿文。


他自己起草,草稿中并不写出死者姓名,但言“今有可爱之人,因病身亡,伏愿阿弥陀佛,慈悲接引……”写得缠绵诽恻,情深意真。博士看了说:“如此甚好,不须添削了。”


源氏公子虽然竭力隐忍,不禁悲从中来,泪盈于睫。博士睹此光景,颇为关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并未听说有人亡故呢。公子如此悲伤,此人宿缘一定甚深!”


源氏公子秘密置备焚化给死者的服装,此时叫人将裙子拿来:亲手在裙带上打一个结①,吟道:“含泪亲将裙带结,何时重解叙欢情?”他想象死者来世之事:“这四十九日之内,亡魂飘泊在中阴②之中,此后不知投生于六道③中哪一世界?”


他肃然地念沸诵经。此后源氏公子会见头中将时,不觉胸中骚动。他想告诉他那抚子④无恙地生长着。又恐受他谴责,终于不曾出口。


①当时习惯:男女相别时,相约在再会之前各不恋爱别人,女的在内裙带、男的在兜裆布带上打一个结,表示立誓。②中阴是佛家语。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投生何处,尚未决定,叫做中阴,又称中有。 ③六道是佛家语,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④指夕颜与头中将所生的女孩(名玉鬘),事见第46页。


且说夕颜在五条居住的屋子里,众人不知道女主人往何处去了,都很担心。行方不明,无处寻找。右近也音信全无,更是奇怪之极,大家悲叹。她们虽然不能确定,但按模样推想这男子是源氏公子,便问惟光。


但惟光装作不知,一味搪塞,照旧和这家侍女通情。众人更觉迷离如梦,她们猜想:也许是某国守的儿子,是个好色之徒,忌惮头中将追究,突然将她带往任地去了。这屋子的主人,是西京那个乳母的女儿。


这乳母有三个女儿。右近则是另一个已死的乳母的女儿。因此这三个女儿猜想右近是外人,和她们有隔阂,所以不来报告女主人的情况。便大家哭泣,想念这女主人。


右近呢,深恐报告了她们,将引起骚乱,又因源氏公子现在更加秘而不宣了,所以连那遗孤也不敢去找;一直将此事隐瞒下去,自己躲在宫中度日。源氏公子常想在梦中看见夕颜。


到了四十九日法事圆满之前夜,果然做了一梦,恍惚梦见那夜泊宿的某院室内的光景:那个美女坐在夕颜枕边,全和那天同一模样。醒来他想:“这大约是住在这荒凉的屋子里的妖魔,想迷住我,便将那人害死了。”


他回想当时情状,不觉心惊胆战。

却说伊豫介于十月初离京赴任地。此次是带家眷去的,所以源氏公子的饯别异常隆重。暗中为空蝉置备特别体己的赠品:精致可爱的梳子和扇子不计其数,连烧给守路神的纸币也特别制备。又把那件单衫归还了她,并附有诗句:“痴心藏此重逢证,岂料啼多袖已朽。”


又备信一封,详谈衷曲。为避免叨絮,省略不谈。源氏公子的使者已归去,后来空蝉特派小君传送单衫的答诗:“蝉翼单衫今见弃,寒冬重抚哭声哀。”



源氏公子读后想道:“我虽然想念她,但这个人心肠异常强硬,竟非别人可比;如今终于远离了。”


今日适值立冬,天公似欲向人明示,降了一番时雨,景象清幽沉寂;源氏公子镇日沉思遐想,独自吟道:“秋尽冬初人寂寂,生离死别雨茫茫!”他似乎深深地感悟了:“此种不可告人的恋爱,毕竟是痛苦的!”


此种琐屑之事,源氏公子本人曾努力隐讳,用心良苦,故作者本拟省略不谈。但恐读者以为“此乃帝王之子,故目击其事之作者,亦一味隐恶扬善”,便将此物语视为虚构,因此作者不得不如实记载。刻薄之罪,在所难免了。


第五回紫儿①

①本回写源氏十八岁暮春至初冬之事。

源氏公子患疟疾,千方百计找人念咒,画符,诵经,祈祷,总不见效,还是常常发作。有人劝请道:“北山某寺中有一个高明的修道僧。去年夏天疟疾流行,别人念咒都无效,只有此人最灵,医好的人不计其数。此病缠绵下去,难以治疗,务请早日一试。”


源氏公子听了这话,便派使者到北山去召唤这修道僧。修道僧说:“年老力衰,步履艰难,不能走出室外。”


使者反命,源氏公子说:“那么,没有办法,让我微行前去吧。”便带了四五个亲随,在天色未明时向北山出发了。


此寺位在北山深处。时值三月下旬,京中花事已经阑珊,山中樱花还是盛开。入山渐深,但见春云靉靆,妍丽可爱。源氏公子生长深宫,难得看到此种景色,又因身分高贵,不便步行远出,所以更加觉得珍奇。


这寺院所在之地,形势十分优胜:背后高峰矗天,四周岩石环峙。那老和尚就住在这里面。源氏公子走进寺内,并不说出姓名,装束也十分简朴。然而他的高贵风采瞒不过人,


那老和尚一见,吃惊地说:“这定是昨天召唤的那位公子了。有劳大驾,真不敢当!贫僧今已脱离尘世,符咒祈祷之事,早已遗忘,何劳屈尊远临?”说着,笑容满面地看着源氏公子。


这真是一位道行极高的圣僧。他便画符,请公子吞饮,又为诵经祈祷。此时太阳已经高升,源氏公子便步出寺外,眺望四周景色。这里地势甚高,俯瞰各处僧寺,历历在目。


附近一条曲折的坡道下面,有一所屋宇,也同这里一样围着茅垣,然而样子十分清洁,内有齐整的房屋和迴廊,庭中树木也颇饶风趣。源氏公子便问:“这是谁住的屋子?”


随从人答道:“公子所认识的那位僧都,就住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了。”


公子说:“原来是有涵养的高僧居住之处,我这微行太不成样子啊。也许他已经知道我到此了。”


但见这屋子里走出好几个很清秀的童男童女来,有的汲净水①,有的采花,都看得清楚。随从人相与闲谈:“那里有女人呢。僧都不会养着女人吧。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①供在佛前的清水,叫做净水。


有的走下去窥探,回来报道:“里面有漂亮的年轻女人和女童。”


源氏公子回进寺内,诵了一会经,时候已近正午,担心今天疟疾是否发作。随从人说:“请公子到外边去散散心,不要惦记那病吧。”他就出门,攀登后山,向京城方面眺望。


但见云霞弥漫,一望无际;万木葱笼,如烟如雾。他说:“真象一幅图画呢。住在这里的人,定然心旷神怡,无忧无虑的了。”


随从中有人言道:“这风景还不算顶好呢。公子倘到远方去,看看那些高山大海,一定更加开心,那才真象美丽的图画。就东部而言,譬如富士山,某某岳……”


也有人将西部的某浦、某矶的风景描摹给公子听。他们谈东说西,好让公子忘了疟疾。有一个随从,名叫良清的,告诉公子道:


“京城附近播磨国地方有个明石浦,风景极好。那地方并无何等深幽之趣,只是眺望海面,气象奇特,与别处迥不相同,真是海阔天空啊!这地方的前国守现在已入佛门,他家有个女儿,非常宝爱。


那邱宅实在宏壮之极!这个人原是大臣的后裔,出身高贵,应该可以发迹。可是脾气古怪得很,对人落落不群。把好好的一个近卫中将之职辞去,申请到这里来当国守。岂知播磨国的人不爱戴他,有点看不起他。


他便叹道:‘教我有何面目再回京城!’就此削发为僧了。既然遁入空门,应该迁居到深山才是,他却住在海岸上,真有些儿乖僻。在这播磨地方,宜于静修的山乡多得很。


大概他顾虑到深山中人迹稀少,景象萧条,年轻的妻女住在那里害怕;又因为他有那所如意称心的邸宅,所以不肯入山吧。前些时我回乡省亲,曾经前去察看他家光景。他在京城虽然不能得意,在这里却有广大的土地,


建造着那么壮丽的宅院。虽说郡人看他不起,但这些家产毕竟都是靠国守的威风而置备起来的。所以他的晚年可以富足安乐地度过,不须操心了。他为后世修福,也很热心。这个人当了法师反而交运了。”


源氏公子问道:“那么那个女儿怎么样?”

良清说:“相貌和品质都不坏。每一任国守都特别看中她,郑重地向她父亲求婚。可是这父亲概不允诺,他常常提起他的遗言,说:‘我身一事无成,从此沉沦了。所希望者,只此一个女儿,但愿她将来发迹。万一此志不遂,我身先死了,而她盼不到发迹的机缘,还不如投身入海吧。’”


源氏公子听了这话颇感兴味。随从者笑道:“这个女儿真是宝贝,要她当海龙王的王后,志气太高了!”


报告这件事的良清,是现任播磨守的儿子,今年已由六位藏人晋爵为五位了。他的朋辈议论道:“这良清真是个好色之徒,他打算破坏那和尚的遗言,将这女儿娶作妻子,所以常去窥探那家情况。”


有一人说:“哼,说得这么好,其实恐怕是个乡下姑娘吧!从小生长在这种小地方,由这么古板的父母教养长大,可想而知了!”


良清说:“哪里!她母亲是个有来历的人,交游极广,向京城各富贵之家雇来许多容貌姣好的青年侍女和女童,教女儿学习礼仪,排场阔绰得很呢。”


也有人说:“不过,倘使双亲死了,变成孤儿,怕不能再享福了吧。”


源氏公子说:“究竟有什么心计,因而想到海底去呢?海底长着水藻,风景并不好看呢。”


看来他对这件事很关心。随从人便体察到公子的心情,他们想:“虽然只是一个乡下姑娘,但我们这位公子偏好乖僻的事情,所以用心听在耳朵里了。”


回进寺里,随从人禀告:“天色不早了,疟疾看来已经痊愈。请早早回驾返京。”


但那老僧劝道:“恐有妖魔附缠贵体,最好今夜再静静地在此诵经祈祷一番,明天回驾,如何?”


随从人都说:“这话说得是。”

源氏公子自己也觉得这种旅宿难得经验到,颇感兴味,便说。“那么明天一早动身吧。”


春天日子很长,源氏公子旅居无事,便乘暮霭沉沉的时候,散步到坡下那所屋宇的茅垣旁边。他叫别的随从都回寺里去。只带惟光一人。向屋内窥探一下,正好窥见向西的一个房间里供着佛像,


一个修行的尼姑把帘子卷起些,正在佛前供花。后来她靠着室中的柱子坐下,将佛经放在一张矮几上,十分辛苦地念起经来。看她的样子,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年纪约有四十光景,肤色皙白,仪态高贵,


身体虽瘦,而面庞饱满,眉清目秀。头发虽已剪短①,反比长发美丽得多,颇有新颖之感,源氏公子看了觉得很愉快。尼姑身旁有两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侍女,又有几个女孩走进走出,正在戏耍。


其中有一个女孩②,年约十岁光景,白色衬衣上罩着一件棣棠色外衣,正向这边跑来。这女孩的模样,和以前看到的许多孩子完全不同,非常可爱,设想将来长大起来,定是一个绝色美人。 ①当时尼姑并不剃光头,但把头发剪短。②此女孩即紫儿,后称紫姬。


她的扇形的头发披展在肩上,随着脚步而摆动。由于哭泣,脸都揉红了。她走到尼姑面前站定,尼姑抬起头来,问道:“你怎么了?和孩子们吵架了么?”


两人的面貌略有相似之处。

源氏公子想:“莫非是这尼姑的女儿?”

但见这女孩诉说道:“犬君①把小麻雀放走了,我好好地关在熏笼里的。”说时表示很可惜的样子。 ①犬君是一个小丫鬟的名字。


旁边一个侍女言道:“这个粗手粗脚的丫头,又闯祸了,该骂她一顿。真可惜呢!那小麻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近来越养越可爱了。不要被乌鸦看见才好。”说着便走出去。


她的头发又密又长,体态十分轻盈。

人们称她“少纳言乳母”,大概是这女孩的保姆。尼姑说:“唉!不懂事的孩子!说这些无聊的话!我这条性命今天不知道明天,你全不想想,只知道玩麻雀。玩弄生物是罪过的,我不是常常对你说的么?”


接着又对她说:“到这里来!”

那女孩便在尼姑身旁坐下。女孩的相貌非常可爱,眉梢流露清秀之气,额如敷粉,披在脑后的短发俊美动人。源氏公子想道:“这个人长大起来,多么娇艳啊!”


便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继而又想:“原来这孩子的相貌,非常肖似我所倾心爱慕的那个人②,所以如此牵惹我的心目。”想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②指藤壶妃子。


那尼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说:

“梳也懒得梳,却长得一头好头发!只是太孩子气,真教我担心。象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懂事了。你那死了的妈妈十二岁上失去父亲,这时候她什么都懂得了。象你这样的人,我死之后怎样过日子呢?”说罢,伤心地哭起来。


源氏公子看着,也觉得伤心。女孩虽然年幼无知,这时候也抬起头来,悲哀地向尼姑注视。后来垂下眼睛,低头默坐。铺在额上的头发光采艳丽,非常可爱。


尼姑吟诗道:“剧怜细草生难保,薤露将消未忍消。”① ①细草比喻紫姬,薤露比喻尼姑自己。薤露即草上之露。


正在一旁的一个侍女听了深受感动,挥泪答诗:“嫩草青青犹未长,珍珠薤露岂能消?”


此时那僧都从那边走来了,对尼姑说:“在这屋里,外边都窥得见。今天你为什么偏偏坐在这里呢?我告诉你:山上老和尚那里,源氏中将来祈病了,我此刻才得知呢。他此行非常秘密,我全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却不曾过去请安。”


尼姑说:“呀,怎么好呢!我们这种简陋的模样,恐怕已被他的随从窥见了!”便把帘子放下。


但闻僧都说:“这位天下闻名的光源氏,你想拜见一下么?风采真美丽啊!象我这样看破了红尘的和尚,拜见之下也觉得世虑皆忘,却病延年呢。好,让我送个信去吧。”便听见他的脚步声。


源氏公子深恐被他看见,连忙回寺。他心中想:“今天看到了可爱的人儿了。世间有这等奇遇,怪不得那些好色之徒要东钻西钻,去找寻意想不到的美人。象我这样难得出门的人,也会碰到这种意外之事。”


他对此事颇感兴趣。继而又想:“那个女孩相貌实在俊美。不知道是何等样人。我很想要她来住在身边,代替了那个人②,朝朝夜夜看着她,求得安慰。”这念头很深切。 ②指藤壶妃子。


源氏公子躺下休息。其时僧都的徒弟来了,把惟光叫出去,向他传达僧都的口信。地方狭小,不待惟光转达,源氏公子已经听到。


但闻那徒弟说;“大驾到此,贫僧此刻方始闻知,应该倒履前来请安。但念贫僧在此修行,乃公子所素知,今公子秘密微行。深恐不便相扰,因此未敢前来。今宵住宿,应由敝专供奉,乞恕简慢。”


源氏公子命惟光转复道:“我于十余日前忽患疟疾,屡屡发作,不堪其苦。经人指示,匆匆来此求治。因念此乃德隆望重之高僧,与普通僧众不同,万一治病不验,消息外传,更是对他不起。有此顾虑,所以秘密前来。我此刻即将到尊处访问。”


徒弟去后,僧都立刻来了。

这僧都虽然是个和尚,但人品甚高,为世人所敬仰。源氏公子行色简陋,被他见了觉得不好意思。僧都便将入山修行种种情况向公子叙述。随后请道:“敝处也是一所草庵,与此间无异;只是略有水池,或可聊供清赏。”


他恳切地邀请。源氏公子想起这僧都曾经对那不相识的尼姑夸奖自己容貌之美,觉得不好意思前往。但他很想知道那可爱的女孩的情况,便决心前去投宿了。


果如僧都所言:此间草木与山上并无不同,然而布置意匠巧妙,另有一般雅趣。这时候没有月亮,庭中各处池塘上点着篝火,吊灯也点亮了。朝南一室,陈设十分雅洁。


不知哪里飘来的香气①沁人心肺,佛前的名香也到处弥漫,源氏公子的衣香则另有一种佳趣。因此住在内室中的妇女都很兴奋。 ①中古时代贵族人家有来客时,于别室焚香,或将香炉藏在隐处,使来客但闻香气,不见香源。


僧都为公子讲述人世无常之理,以及来世果报之事。源氏公子想起自己所犯种种罪过,不胜恐惧。觉得心中充塞了卑鄙无聊之事,此生将永远为此而忧愁苦恨,何况来世,不知将受何等残酷的果报!


想到这里,他也欲模仿这僧都入山修行了。然而傍晚所见那女孩的面影,历历在心,恋恋不忘。便问道;“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我曾经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向你探问此事。想不到今天应验了。”


僧都笑道:“这个梦做得很蹊跷!

承公子下问,理应如实奉答,但恐听了扫兴。那位按察大纳言已经故世多年了。公子恐怕不认识这个人吧。他的夫人是我的妹妹。大纳言故世之后,这妹妹便出家为尼。近来她患病,因我不住京城,闲居在此,她便来依靠,也在此间修行。”


公子又揣度着问:“听说这位按察大纳言有个女儿,她现在……啊,我并非出于好奇之心,却是正经地探问。”


僧都答道:“他只有一个女儿,死了也有十来年了吧。大纳言想教这女儿入宫,所以悉心教养,无微不至。可惜事与愿违,大纳言就此去世。这女儿便由做尼姑的母亲一人抚养长大。


其间不知由何人拉拢,这女儿和那位兵部卿亲王①私通了。可是兵部卿的正夫人出身高贵,嫉妒成性,屡次谴责,百般恐吓,使这女儿不得安居,郁郁不乐,终于病死了。‘忧能伤人’这句话,我在亲身见闻中证实了。” ①此兵部卿亲王是藤壶妃子之兄。兵部卿和藤壶妃子同是后妃所生,故称为亲王。


源氏公子猜度:“那么,那女孩是这女儿所生的了。”又想:“这样看来,这女孩是兵部卿亲王的血统,是我那意中人的侄女,所以面貌相象。”他觉得更可亲了。


接着又想:“这女孩出身高贵,品貌又端丽,幼年毫无妒忌之心,对人容易投合,我可随心所欲地教养她长大起来。”他想明确这女孩的来历,又探问:“真不幸啊!那么这位小姐有没有生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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