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
对话人：钱理群（
北京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
）、
陈平（
泰康之家高级副总裁兼生命关怀事业部总经理
）
；
宋安（
燕园安宁疗护医生）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泰康生命关怀会刊2024年6月刊。
陈 平: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只有40多岁，身体特别好。然而年前体检的时候发现得了一个淋巴瘤。他分别去了北京前三名的医院，结果三家医院得出了三个不同的诊断。一个医院说要动手术，另外一个医院说
先
通过化疗看看，不行了以后再来做手术。还有个医院说，根本不需要去化疗和做手术，因为手术会刺激癌细胞的扩散，甚至会加重。尤其是放疗，化疗以后身体更加虚弱，抵抗力和免疫力更加下降，说不定还会缩短生命周期，所以不妨先去保守治疗,用中医去调理调理。
宋 安:得了癌症并知道以后，有
1/3
是吓死的，有1/3是治死的，有1/3是自然而然的。为什么说1/3是吓死的呢?因为癌症首先难治，癌症细胞它会在我们的人体里逃逸，正常的免疫细胞发现不了它。第二就是癌症它带来的痛苦，化疗放疗手术以及靶向，它会引起病人恶心、呕吐、腹泻等副作用，到后边他就不想活了。第三就是治疗癌症的经济费用非常高。第四就是80% 的癌症最后会有一到两种的疼痛，导致患者痛不欲生。现在治疗基本上就是我们常说的过度治疗，这就会凸显安宁疗护的重要性。从一个医生角度讲，肿瘤方面肯定是西医为主，西医把主战场打完以后，中医是来清扫战场，中西医结合。
陈 平：钱老，您从另外一个角度给大家讲讲。
钱理群:我是2018年的8月份和我的夫人同时检查出了癌症。她得的是最重的胰腺癌，在2019年就离开了。我则是最轻的(前列腺 )癌，三个月查一次并打一次针，没有太大的痛苦。但我的夫人是8月份发现的癌症，到12月份的时候医生就告诉她说:“你已经到最后阶段了，你就不必治疗了。”就这样，我们在次年1月份来到了泰康。在她生命倒计时的几个月里,做了几件事情。
1、她穿着华丽的服装在泰康之家燕园社区登台唱歌(歌名《我的深情为你守候》)，她以最美丽的一个形态和燕园的居民们做告别。
2、在临终之前，她把自己先前所有东西全部处理掉。包括我的衣服以及我之后需要做的事全部安排好了。
3、在我所在中学，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设立一个“钱理群、崔可忻“奖学金。
4、她要为她的人生绘制一本纪念文集。这本是很罕见的，文集的价值在于让更多周围的朋友、同学大家来写她的经历。她不愿意以"钱理群夫人"身份留在世上。所以，在之后的两三个月里，我们成功的撰写了书名为《我的深情为你守候》的文集，这就是她那天唱的歌的(名字)
陈平:阿姨走的时候有遗憾吗?
钱理群:她最后也留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太乱了”，“我管不了了”，“我要走了”。
她有她的责任感，就是生命的最后有责任感。这个临终遗言,我觉得尤其对我们今天看有很大的预见性，因为她走的第二年就疫情。
陈平:
这个临终遗言是最有价值有份量,耐人寻味的。
想和您请教个问题，很多人说安宁疗护靠爱战胜病魔，靠人文、靠关怀延缓生命的周期，还有一部分人说，人文关怀、爱的抚慰不是最重要的，生命末期靠钱、靠医疗技术，您是觉得钱重要，还是爱和温暖重要？
钱理群：临终阶段，它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是意味着生命的新的开端。
宋安：像
崔可忻
老师，她最后8个月没有手术、没有放疗、没有中医，这8个月做她想做的事情，这就是她的人生态度，把身后事也要掌控住，包括对钱老的安排。
钱理群：因为我看着她怎么死，她的死对我来说有什么启发，哪些我可能会重复，对哪些事我有新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真的没有一点悲哀。
宋安：这就可能您刚说的生命的意义
钱理群
：回归童年、回归自然、回归家庭、回归日常生活、回归内心，这是我总结出来的五大回归。
陈 平：但是很多人做不到回归。
钱理群：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都会回到生命的本真
陈 平
：我们在临终关怀里，有一部分家庭子女平时都没什么矛盾、都很团结，结果在老人去世的时候，为了财产、继承、分割，就开始闹矛盾了，关系恶化甚至反目成仇、亲人都不认了。这些问题是他本心带来的，还是老人事先没有把后事安排好？什么原因呢？
钱理群：
不是没安排好，作为社会的人来说，社会关系包括家庭的关系，当时可能有很多积怨没有处理好，开始没有呈现，
最后就会（呈现出来）。
陈 平：
还有一种人说，这都怪我父母啊，快不行的时候，怎么不下遗嘱，怎么不跟我们交代后事，害得兄弟姐妹在这吵、在这斗。他就觉得是老人在去世之前或者临终之前，没有把后世安排好，没有下遗嘱，没有交代。
钱理群：
很多人走的很匆忙，问题就是回到人的本性，如果这个人的本性有问题，老人把后事安排好了也没用，那是人的本性问题。人最后是回归本性，看你本性如何对待父母、对待家庭。人这个本性是坏的，就毫无办法。把后事安排再好，也会打、也会争。
所以我就主张把钱用在自己身上，不要给他们太多。要强调子女独立自主。别靠老爹，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尽量让自己晚年生活得舒服一点，别去想什么为子女留钱，子女有自己的生活。这得想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