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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久假而不归”的王霸之辨

中华读书报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11-30 08:48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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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13·30的字数不多,但从王霸之辨的角度看,它在孟学史上的解释难度非同小可。我们把它分成两部分:“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是一部分,“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是另一部分。后一部分是难点之所在。


先看第一部分。《孟子》8·19谈到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朱熹(1130—1200)的《孟子集注》卷8曾说:“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则仁义已根于心,而所行皆从此出。非以仁义为美,而后勉强行之,所谓安而行之也。此则圣人之事,不待存之,而无不存矣。”所谓“勉强行之”“安而行之”是孔子的说法,出自《礼记·中庸》:“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再剥一层笋子,我们知道孔子说过:“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论语》16·9)


以孟解孟,“性之”是“由仁义行”;以孔解孟,“性之”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同理,“身之”是孟子说的“行仁义”,是孔子说的“学而知之”“利而行之”。联系《孟子》14·33说的“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来看,“性之”亦即“性者”,“身之”亦即“反之”。“性之”是说尧、舜做人做事,自然而然,不假外求,水到渠成;“身之”是说汤、武做人做事,战战兢兢,气养浩然,行守规矩。“性之”的境界高于“身之”,这是孟子的本意。


再看第二部分。从道德评价的角度看,从尧、舜与汤、武到五霸是走下坡路,从“性之”与“身之”到“假之”亦然。按照刚才那种以孔解孟的思路,我们能说“假之”就是“困而学之”“勉强而行之”吗?


《孟子》3·3说过:“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讲王霸之辨,基调是尊王黜霸,但有没有给霸道留下哪怕是一点点的空间呢?既然只靠拳头难以服人,行霸道的人不傻,就会把仁义加进来,亦即以力假仁。我们能说这是“困而学之”吗?你再看看:把仁义加进来以后,成就的不是小国,而是大国。我们能说这是“勉强而行之”吗?


孟子那个时代叫作战国时代。如果以力假仁做到极至,这个大国不就是整个天下吗?孟子不是孜孜以求天下“定于一”(《孟子》1·6)吗?所以,孟子说五霸“假之”并不是贬义的,而是隐隐约约寄予了某种期望。但是,朱熹未必赞成这一看法。其《孟子集注》卷13说:“言窃其名以终身,而不自知其非真有。”孟子说“假之”,朱熹说“窃”,两者的含义完全一样吗?


假者,借也。我们试把孟子说的“假之”换成以下情形:有件东西,所有权一直是张三的,使用权一直在李四那里。李四为何一直使用这件东西?盖因他经过张三的同意,把东西借来了,但再也没有归还。既然张三同意把自己的东西借给李四,那么,即便李四再也不归还,我们能说李四是偷吗?朱熹把“假之”理解为“窃”,有过度解释的嫌疑吗?


问题来了:我们能把仁义比作实实在在的一把锄头、一头牛吗?假如可以,仁义究竟是谁的?有没有一个叫张三的是仁义的主人?然后,李四从他那里借来仁义?这类提问显然不是好的提问,甚至会让提问者陷入死胡同。按照孟子的逻辑,仁义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仁义是具体的抽象、抽象的具体,圣人能把抽象的仁义转变为具体的仁政。五霸之前,尧、舜、汤、武治国理政,靠的就是仁政。所谓“假之”,是说五霸出于自身利益的权衡,同样拿仁政来打理国家。


真正的问题包括两方面:一方面,就客观而言,假如五霸一直拿仁政来治国,再也不行暴政,那么,久而久之,仁义会变成五霸自身拥有的东西吗?“黑五霸”会蜕变为“红五类”吗?另一方面,就主观而言,在“久假而不归”的情形下,五霸最终会把仁义当成自己真实拥有的东西吗?若是如此,“黑五霸”不就成了“红五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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