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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我孤独和无助中的烛光

奴隶社会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0-08-07 08:03

正文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181 篇文章

题图:海边,花。作者摄于清明前后。

作者:晓鹿,毕业于清华大学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曾经任美国和欧洲的跨国公司的亚太区负责人,目前在创业过程中。


大部分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有一段自己不寻常的经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和我的外婆一起度过,在孤独和寂寞中长大的。


母亲身体很不好,生我以后就大病不断,以后就没有再生小孩,家中就我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是很少见的。而我外婆一共生六个孩子,其他五个在很小就都夭折了。所以我是我外婆唯一的外孙。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外婆就到了北京,照顾我母亲和其后出生的我。她的后半生都是和我联系在一起的。


在我一岁的时候,父亲支援边疆离开了家。我刚刚懂事的时候,母亲生病长久卧床不起,许多时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一直到我上大学,母亲身体才慢慢恢复。


小时候我总觉得外婆很高大,其实她的身高只有一米五零,认识的字不多。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抄写语文生字,我总是抄错,父母又都不在家,没有人帮助检查,我就浑水摸鱼。外婆开始学着帮助我检查,她能够根据字的标准写法和我写的字,用比较两个图的方法来鉴别我是否抄错,而且屡屡成功抓出我的错。


有几个晚上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忙碌了一天的外婆,带着老花眼镜在昏暗的灯光下检查我的作业,那个画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在以后的岁月中,不管是学校的动乱,还是复课闹革命,从小学到中学,只要是考试,我就没有得过 99 分。


文革开始了,学校停课,母亲长住医院,外婆白天大多数时间在医院照顾母亲。我的许多时间是在医院的高危病房的露台上度过的。露台上有一个高凳,我经常坐在凳子上读书,看着太阳一点点下山,等外婆帮助母亲休息后,一起回家。


下雨的时候,我躲在露台的屋檐下,看着凳子中央的小坑中的雨水一点点集满,阳光出来又一点点把雨水晒干。有时候我希望阳光尽快把它晒干,我可以再坐在上面看书,有时候我又希望雨不要停,我可以在屋檐下消磨时光。


▲ Photo by flickr on Unsplash.


那个高凳并不只给我带来安宁。每次我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和推车的声音伴着哭声,我就知道又一个病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每每这时,我耳边就想起邻居经常问我的话“你妈妈死了以后你到哪里去”或许这是邻居的关心,但带给我的是恐惧。每每这时我会一天看不进书,坐在高凳上发呆。


我的许多中学数学和物理知识就是在那个高凳上获得的。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把书中的所有题目做了一遍又一遍。纸和本子用完了,就在脑子中算。那时候,中学的数学物理书都是四旧,我一直没有找齐中学的书籍。


记得学三角函数,我从一本很简单的书上看懂了什么叫正弦、余弦等基本定义。后来在旧书摊上花几分钱淘到了一本三角函数公式和三角函数表。我欣喜若狂,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当中的大多数三角函数公式自己推演和证明了出来。就这样在医院高凳上,在母亲的病床旁,读完了中学的数理化和部分大学的微积分和物理。


在我童年少年青少年十几年的岁月中,正值在文革动乱,外婆白天在医院帮助与死神搏斗的妈妈,晚上照顾未成年的我。她用她不足一米五的瘦小身体,用她的爱,鼓励着妈妈,呵护着我,支撑着这个家。


我不去医院的时候,每天黄昏,都趴在家中厨房的窗口,等待着外婆从医院回来。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外婆带着急匆匆的脚步,在能看到家中窗口的第一时间,翘首张望。黑暗中,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这是我一天中最期待和幸福的时刻。


1977 年高考恢复,我为有机会参加高考而兴奋。记得数学考试三个小时,我 40 分钟就完成了。我非常忐忑不安,紧张地看自己是否看错了题。监考的老师站在我旁边看着我点头和微笑,好像想和我说什么,这使得我更加不知所措。


考试结束后,两位监考老师让我留下来,告诉我她们是这所学校的数学和语文教师,从第二门考试就注意到了我,我的数学物理答案都应该是对的,语文也考得很好。问我是如何学习的。我只是笑笑,想到了医院的那个高凳和旧书摊上买的三角手册。


在孤独的时光中,我也有自己特殊的经历和时光,寂寞的生活中有时也会浮起欢乐的浪花。“被判死刑”的母亲以坚强的毅力到处求医,也得到了当时许多著名医生的关爱和帮助。


▲ Photo by Prateek Gautam on Unsplash.


中国的几大名医之一赵炳南先生总是微笑地和我打招呼,叫我是我母亲的大相公。而马海德医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老外,今天还记得他讲中文的口音。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为了给母亲买药,我是同学中第一个自己做公共汽车跑遍全城的人。北京的各大药店都认识我这个每周给母亲买药的孩子。


外婆几乎没有文化,但是她乐于助人。在那动乱的日子,许多名人进了牛棚和监狱,他们的家人也是人人喊打。外婆虽然也处境危险,但她仍然帮助她们,帮她们买菜,教她们做饭。动乱结束后,因为外婆的关系使得我有机会结识这些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画家、诗人……


多少年后,我和母亲又回到了她当时住院的医院,医院已经面目全非,那个露台还在,却见不到那个高凳。北京的雾霾和高楼,已经看不到落日,也没有那记忆中的蒙蒙细雨……我又回到了我当时经常帮母亲买药的几家药店,药店还在,已经没有在大雪纷飞的早上排队等开门的人群。


我想到了许多在我困难和无助的时候帮助过我的人,我去了当时的班主任老师的家,感谢她在那人人自危的时代,对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和家人的支持和帮助。


我生命的前十几年是和外婆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背我;大了,我搀扶她。她喜欢给我讲她童年时的生活,以及上世纪初的见闻,言谈话语中不时地流露出她对我的期望。


她没有离开过家,但支持我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当我走遍了半个世界,却又常常回忆我和她在一起的情景,白天她做饭,我玩耍;晚上,我读书,她缝衣。我们相互依赖,一起为远方的爸爸和病床上的妈妈祝福。


由于时代的原因,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我和外婆和其它人都没有什么来往,我们基本不出门,也没有什么人来看我们。有时我们傍晚坐在一起几个小时,看着对方的脸,从清晰到模糊,直到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有时,我拿出父亲和亲戚的来信,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读,仿佛在一遍遍的咏读中可以获取勇气和力量。那时,我谈不上什么理想,只求平安。好在,我除了功课出众以外,在学校体育和其它方面都十分出色,这也给了她莫大的宽慰和骄傲。


外婆孤独一人,又身无分文。她并没有给我带来一条散满阳光的道路。但是,她像烛光一样,在我寂寞的时候,给我光亮和温暖。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希望和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足以使我多一分勇气和淡定来面对现实和未来。


7 月是我外婆的忌日,仅以这篇短文纪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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