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有一段自己不寻常的经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和我的外婆一起度过,在孤独和寂寞中长大的。
母亲身体很不好,生我以后就大病不断,以后就没有再生小孩,家中就我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是很少见的。而我外婆一共生六个孩子,其他五个在很小就都夭折了。所以我是我外婆唯一的外孙。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外婆就到了北京,照顾我母亲和其后出生的我。她的后半生都是和我联系在一起的。
在我一岁的时候,父亲支援边疆离开了家。我刚刚懂事的时候,母亲生病长久卧床不起,许多时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一直到我上大学,母亲身体才慢慢恢复。
小时候我总觉得外婆很高大,其实她的身高只有一米五零,认识的字不多。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抄写语文生字,我总是抄错,父母又都不在家,没有人帮助检查,我就浑水摸鱼。外婆开始学着帮助我检查,她能够根据字的标准写法和我写的字,用比较两个图的方法来鉴别我是否抄错,而且屡屡成功抓出我的错。
有几个晚上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忙碌了一天的外婆,带着老花眼镜在昏暗的灯光下检查我的作业,那个画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在以后的岁月中,不管是学校的动乱,还是复课闹革命,从小学到中学,只要是考试,我就没有得过 99 分。
文革开始了,学校停课,母亲长住医院,外婆白天大多数时间在医院照顾母亲。我的许多时间是在医院的高危病房的露台上度过的。露台上有一个高凳,我经常坐在凳子上读书,看着太阳一点点下山,等外婆帮助母亲休息后,一起回家。
下雨的时候,我躲在露台的屋檐下,看着凳子中央的小坑中的雨水一点点集满,阳光出来又一点点把雨水晒干。有时候我希望阳光尽快把它晒干,我可以再坐在上面看书,有时候我又希望雨不要停,我可以在屋檐下消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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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高凳并不只给我带来安宁。每次我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和推车的声音伴着哭声,我就知道又一个病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每每这时,我耳边就想起邻居经常问我的话“你妈妈死了以后你到哪里去”?或许这是邻居的关心,但带给我的是恐惧。每每这时我会一天看不进书,坐在高凳上发呆。
我的许多中学数学和物理知识就是在那个高凳上获得的。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把书中的所有题目做了一遍又一遍。纸和本子用完了,就在脑子中算。那时候,中学的数学物理书都是四旧,我一直没有找齐中学的书籍。
记得学三角函数,我从一本很简单的书上看懂了什么叫正弦、余弦等基本定义。后来在旧书摊上花几分钱淘到了一本三角函数公式和三角函数表。我欣喜若狂,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当中的大多数三角函数公式自己推演和证明了出来。就这样在医院高凳上,在母亲的病床旁,读完了中学的数理化和部分大学的微积分和物理。
在我童年少年青少年十几年的岁月中,正值在文革动乱,外婆白天在医院帮助与死神搏斗的妈妈,晚上照顾未成年的我。她用她不足一米五的瘦小身体,用她的爱,鼓励着妈妈,呵护着我,支撑着这个家。
我不去医院的时候,每天黄昏,都趴在家中厨房的窗口,等待着外婆从医院回来。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外婆带着急匆匆的脚步,在能看到家中窗口的第一时间,翘首张望。黑暗中,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这是我一天中最期待和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