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内思想史学者中,既有从史料学研究走向思想史的研究者,如《中国思想史》的作者葛兆光(2005a;2005b);也有从专门史研究走进思想史的学者,如《中国现代化史》和《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的主编许纪霖(2006;2000)来自政治史;汪晖(2004)虽然来自文学史,但他厚厚四卷本的《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却对思想史而非文学史研究产生更大影响;还有从思想史走入观念史的学者,如金观涛和刘青峰近十年的研究;以及从哲学研究“僭越”到思想史领域者,如张汝伦(2001)的《现代中国思想研究》;当然,这份名单不能漏了李泽厚(2004),他在《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中提出的“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曾经影响了几代人。笔者认同学者陈新(2005:172)的观点:思想与历史的两端都可以成为思想史研究的起点,但其逻辑终点必定是一场思想与历史的对话,是观念与史料的交集。“在思想史写作中,情境、思想和历史三要素都是不可或缺的”。
对现代中国的观念研究,国内外学者也做出了很多贡献,有不少方法论上的突破。如金观涛、刘青峰(2009)的观念史研究,用数据库方法讨论关键词出现的时间、频率、类型及意义变化,为观念史这种偏于“定性”的研究路径添加了“定
量”的色彩。陈建华(2000;2009)在《“革命”的现代性:中国革命话语考论》和《从革命到共和》两本专著中,对“革命”话语的研究颇有独到见地。高瑞泉(2005)在《中国现代精神传统——中国的现代性观念谱系》中,对于进步、竞争、平等、民主、科学、大同等现代性观念都做了仔细爬梳,考察这些观念如何织就现代性之网。沈松桥(1997;2000;2002)研究民族主义的数篇有分量的长篇论文,借用了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建构的民族主义理论框架,颇有新意。
海外汉学家中,沟口雄三(2011;1997)的《作为方法的中国》《中国前近代思想之曲折与展开》,柯文(Paul A. Cohen)(1984/2002;1997/2000)的《在中国发现历史》《历史三调》,列文森(Joseph R. Levenson)(1965/2000;1953/1986)的《儒教中国(Prasenjit Duara)(1995/2009)的《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郭颖颐(1989)的《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1900-1950)》,刘禾(1995/2008)的《跨语际实践》,张灏(1993)的《中国近代转型时期的民主观念》等等,这些著作和论文的视野和方法,均对新闻观念史的研究有着极大的启发。
在讨论新闻观念史研究之前,我们需要先要厘清一些基本“观念”,回答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首先,什么是观念?比尔德(Charles Austin Beard)引述弗耶力的话,称观念是“我们的感觉和冲动所呈现出的知觉形式;每个观念不仅涵盖一种智力行为,而且涵盖知觉和意志的某种特定的方向。因此,对于社会亦如对于个体一样,每个观念均为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愈加趋向于实现其自身的目的”。他认为,观念“并非一种纯粹智力上的构想;其自身内部即蕴涵着一种动态的力量,激发个体和民族,驱使个体和民族去实现目标并建构目标中所蕴涵的社会制度。”(伯瑞,1920/2005:1)
金观涛和刘青峰(2009:4)认为,“观念是组成思想体系(意识形态)的基本要素”,而意识形态就是“具有整体结构的观念系统”。他们形象地用“破碎的万花筒”来解释意识形态瓦解后的思想碎片。而从对于万花筒中魅力世界的研究转向,对于那些被打碎的思想碎片的研究,实际上体现了研究视角的转换——从思想史转向观念史(金观涛,刘青峰,2009:1-3)。
其次,什么是观念史的研究?说到观念史或思想史,实际上包括了英文中的“history of thought”“history of ideas”和“intellectual history”。思想史研究的开拓者柯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使用的是“history of thought”,柯林伍德的思想史既注重考查思想者,也注重考察思想的情境。观念史大家拉夫乔伊(也译洛夫乔伊)(Arthur Oncken Lovejoy)使用的是“history of ideas”,国内学术界通常翻译为“观念史”。
葛兆光(2005b:266)认为,“观念史(history of ideas),在比较细的区分方面,和思想史(intellectual history或者intellectual history)是有一点区别的。如果说,思想史主要讨论的是刺激思想的历史环境、思想在不同社会环境和不同历史时代中的变迁,要整体地描述时代、环境和思潮,那么,观念史主要是围绕一个或者一组观念的历史过程进行研究。”
根据任军峰的研究,在英语学界,“history of idea”和“intellectual history”两个术语的内涵及其所涉及的研究对象有一定差别,但大多数学者基本上将两者等同。在斯金纳的研究中,他所谓的“intellectual history”要宽泛的多,不仅包括历史上出现过的各种哲学体系,而且包括普通人的信仰、情感、理想、成见、价值观
等(载丁耘,陈新,2005:39)。
从这个层面上来理解新闻观念史,就与新闻思想史的研究有所区别。就中国新
闻思想史的写法而言,以往的研究大多数采取的是系统、完整的思想史或学术史写法,即按照时间的先后,将涉及的思想家或观念整序董理、分和贯穿、依次陈列。其好处在于系统周详、面面俱到,可以对思想史或学术史的重要人物、重要观点、重要学术贡献一目了然。但其缺点在于相对比较宏大,无法针对某一重大问题或观念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无法凸显重点,容易出现如葛兆光(1998:57-59)先生所说的隐没思想史的内在脉络或连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