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深焦DeepFocus
一份以巴黎为据点的迷影手册,提供欧洲院线与艺术电影的最新资讯和批评。同时,我们也是欧洲电影节和电影工业的深度观察家。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导演帮  ·  VITA SHORTS(2025)获 ... ·  3 天前  
银幕穿越者  ·  近8000家影城:超7成下调电影票价 ·  3 天前  
深焦DeepFocus  ·  电影人的年度爽文,首部剧情片世界第一 ·  5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深焦DeepFocus

现在才关心女性电影,有点迟了!

深焦DeepFocus  · 公众号  · 电影  · 2019-09-21 08:58

正文




导演: 杨荔钠
编剧: 杨荔钠
主演: 郝蕾 / 金燕玲 / 曲隽希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片长: 124分钟


作者

 Irene/Totoro

编辑

三耳猫


“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


这是电影《春潮》海报上的一句宣传语,精准地道出了影片的内核。《春潮》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就备受瞩目,成熟的制作班底、容易引起观众共鸣的故事都让它足够亮眼。在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单元并斩获了最佳摄影奖之后,它一路向西来到西宁与观众见面。而到了秋天,《春潮》又被选为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的开幕电影。

《春潮》由著名演员郝蕾、金燕玲主演,讲述了祖孙三代女性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隐忍、纠缠、崩塌的故事。在这个家庭里,没有男人,只有女人,这在一定程度上给这部影片贴上了所谓“女性主义”的标签。金燕玲所饰演的姥姥纪明岚对外释放了她所有的热情和善意,将尖酸和刻薄都留给了家里;相似地,郝蕾所饰演的女儿郭建波对外释放了她所有的表达欲,对内却只剩下沉默。用无声对抗麦芒,最后只剩下沟通的失效。而处在夹缝中的小孙女郭婉婷被迫成为润滑剂,用插科打诨填补母亲和姥姥之间的沟壑,以让生活继续下去,但对于朋友普通家庭中所流露出的温情还是不可避免地羡慕。无论是纪明岚还是郭建波对外的社会身份都可以称作是成功的,然而对内她们的家庭身份(作为母亲)都是失败的。


母亲的失职如同一个闭环让她们也不懂得如何与最亲密的人共处,她们都是第一次做母亲,因此她们都不可避免地有着自己母亲的影子。在这种失败背后,有着生活的烙印和历史的烙印。这种烙印是不可逆的。

值得称道的是影片以一种反戏剧高潮的方式展现,母女之间从未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激烈的争吵。而这样的表现加重了代际之间的疏离感和无力感。郭建波永远逃避着和母亲的正面冲突,她总是无声地释放着自己内心的火焰,以示对母亲的反抗,与之同时,她也最懂得这些方式才是最能刺痛母亲的方式。有问题的原生家庭就如同一道你看不到的阴影,你试图摆脱,却依然被缚。最后涌起的春潮究竟是什么?是希望还是对抗?这个意象的空间正如影片最终无解的答案。“我们花一辈子的时间等待父母给我们道歉,他们花一辈子的时间等我们说谢谢,而我们都得不到想要的。这是不少中国式家庭的常态,而导演试图用这个具有一定普世性的故事带给观众一些反思和一些改变。


这次采访不仅与电影有关,更与女性有关,与人有关。


(编者注:因为篇幅关系本次采访分成两篇,首格推送为导演自述,主演金燕玲自述请看今日推送的第二格。)


深焦 X 杨荔钠

○○○ ○○○ 


 这个时代才关心女性题材,我觉得是一件特别逗的事情。


我认为这真的是一件特别逗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才开始关注女性题材,它居然成了一个流行事态了。因为有METOO,所以我们才关心性侵。我不能说这不好,但真的有点迟。因为在中国甚至是在亚洲,男权社会这么多年,性侵案可不是这一天两天才出现的,不该是因为欧洲、因为美国有了这样的事件,我们才开始找我们自己的问题,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来的晚总比没有来好。我还是觉得,包括整个社会的层面,包括我们女性自己,应该时刻关注我们自身生命的一个形态,而不是在一个大形势下或是一个龙卷风式的形势下,我们才开始说我们拍的是女性电影,我们一直是在以女性的身份在做男女之间的平衡,它不是偶然的。当我听到别人说我是女性导演,我拍的是女性电影,我会说——我早都是,只是你们现在才看到而已。


这部电影我们做得很及时:第一是从来没有一部同类题材电影,像这样从头到尾、很充分地、以一种贯穿到底的方式来讲述一个母女祖孙三代的故事。可以说这种原生的家庭关系其实在欧美、乃至在全世界它都是一个议题了,它不仅仅在中国发生。但是在中国,现在这种题材的出现,我觉得是个时机,因为同类题材还是很少,比如说前阵子的《柔情史》也是讲母女关系的,但是它和《春潮》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气质,各有各的容量。当你回头看中国社会本身,为什么姥姥受苦那么多?为什么女儿她在夹缝中生存?为什么小孙女她有她的尴尬?这其实是我们面对整个中国社会背景的一个缩影。

春潮,2019


虽然说这几年艺术电影的环境稍微好一些,但是还是有风险的。其实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成本会不会回来,但是我觉得制片人能够在这样一个时机,投资这样一个影片,我还是很感激的。他们在有一些商业回馈之后,能把这个钱用在艺术电影上,给艺术电影支持,我认为这个是挺宝贵的。


大家在电影界互相扶持、相互给予一个可能性,这很难得,所以我们的团队特别值得骄傲。《春潮》是我在国内公映的第一部电影,之前的我也不在乎要不要公映,但这一部既然是走上了这样一条路,这也是一种责任。我觉得大家对作品的付出都是一样的。我一点都不认为纪录片比剧情片更容易,那些作者他们付出的时间精力,才是真正的勇气,是特别值得尊重的。


导演杨荔钠


我自己是做是演员出身,在我自己的戏剧生涯里我做的是有限的,但是我希望在我的电影里面,我能够让更多的女演员发挥出最大的能量,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演员,对我来说她们太有魅力了。像是郝蕾、金燕玲,我认为都是最好的年华,她们之前固然也好,但在我看来现在更好。这个时期的她们遇到好的角色、遇到对的剧本,这个我认为是中国整个电影生态、整个电影环境应该给她们的一个土壤。


现在很多上了年纪的女演员遇到好的角色好的剧本太难了。这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因为亚洲文化,以及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审美,包括自古以来的那种审视,而这种审视只存在于亚洲,这就是一种不平等。它对年轻女孩的一种“赏识”,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偏见,甚至是一种物化,这是根深蒂固的,我认为这是女性的一种悲哀。但作为一个女导演,作为一个演员出身的电影创作者,我真的有使命感、有责任感,我一定要为这些女演员多写戏。所以在我的电影里面,男性都是缺席的,甚至都是阳痿的,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这样也许会让一些男性不高兴,但没关系,因为我写女人的故事都写不过来呢。


中国不是缺少好演员,是缺少为好演员提供的土壤。


 我可以很骄傲地说,我的这三个演员太好了。


之前一直都是在采访导演,但导演的那点小境界小心思其实都阐述的差不多了。你看,包括金姐(金燕玲),包括小女孩,她们都很棒,她们的声音是值得被听到的。

演员金燕玲


金姐身上有特别宝贵的东西,包括郝蕾我们三个都有个共性,我们都是特别率真,性格上也比较坦荡。无论是在创作还是聊天的时候,大家都是没有什么顾虑的。从影像风格上,相信你们也能看出这种统一,大家的气息和味道是一样的。所以在这部作品给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没有二话就答应了,尤其是金姐做了很多功课。我当时是在上海见到她们的。


我们有一个制片人叫程青松,他有个金扫帚奖,那天我是作为嘉宾坐在台下,郝蕾也是作为嘉宾给金姐颁奖。我在那封信里写到她们颁奖的过程,那个过程挺感人的。金姐对我来说最动人的是,她拿了很多奖了,但对于这样一个奖项,她依然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去接过这个奖杯。我看着她们两个人,我想这不就是《春潮》的两个女主角吗?这就是缘分。如果那天我不在现场,那天我是来当替补嘉宾的,如果当时我不来,我真的就会错过她们两个人。当我认定她们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没有人可以替代了。有的时候,我对演员是这样,比如说接下来我为金姐量身定做了一部戏,如果金姐不演,那我这个剧本就不要了,我就是为她而写,我就是为她而做,这个角色就非她莫属,别人无可替代。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导演。                      

春潮,2019


程青松后来也成为这部影片的制片之一,郝蕾和金姐也是他的朋友,我们是一起去上海见的金姐。在上海和金姐见面的时候,她唯一的顾虑就是口音和没有在大陆生活过的经历。姥姥这个角色有一些背后的背景,她来自一个特殊的年代。但我当时就很果断地说,观众会忽略你的口音,专注于你的表演。可能有的人会觉得是个问题,但我觉得大部分观众不会,因为她太像了。她刚来到现场的时候,她穿上服装,给她配上群演,让她在那种环境里面,她一上去立马就魂附体。金姐对于角色的自信在第一场戏的时候就已经建立起来了,那一刻她真的是一个共产党员。在她那一代人的理解上她就认为国家给予我了特别好的生活,我要回馈祖国。她真的是优秀的共产党员的一个标准,是一个好公民的标准,她的价值观就是这样的,所以金姐那场表演得特别好,那场表演我觉得金姐是很感动,无论是从演员本身、还是从金姐自身,当她看到那些群众演员的时候,情绪立马就融入进去了。


有的时候她会演一场戏,我觉得她是没演好,当时没有感觉。她就会说导演很抱歉,说我今天不行,但我明天一定会准备好再来一次。我会带着一种特别尊重的心情来看待她,无论是作为同仁还是作为我的演员,我内心是尊重这样的演员的。她同样会反馈给我,让我不敢怠慢自己的工作,让我加倍小心我应该怎样能做好我自己的那一部分工作。


春潮,2019


当我定姥姥这个演员的时候,郝蕾也是一口咬定觉得对方一定得是金姐,之后她在合约里边也说,一定得是金姐,才会签这个合约。大家都有特别合适的契机,我知道所有的电影可能都是要有一个契机度完成的,但是《春潮》是超契机的。我一直把我所有的电影都叫做一个小孩,这个小孩可不是你有一定的契机度就会生出来的,这个契机一定得是完美的、没有瑕疵的,在这部电影里面我认为是做到了。


小女孩也是很可爱,但是我减掉了特别多她更可爱的戏,我的篇幅里容不了那么多。你知道吗?小女孩只要一出现,观众从头笑到尾,我想我要是不把她的戏份删掉的话,她就成了女主角了。所以还是有取舍的,还要删的。有一场戏她跟姥姥说,“我以后要是有钱的话,长大以后你就不用在这破木扶踏楼了,我给你都换成琉璃玛瑙”。她的很多台词我都写得特别厉害,因为在其他人身上我没有办法施展这种幽默感,于是在她身上就给全部用尽了。好多场戏删得特别可惜,这没办法。她其实就是影片的一个调色剂了。在此之前她其实演了很多商业片,商业片不像艺术片这样,你需要拿出真诚度。我觉得她的经验还是少,金姐也没少帮她,包括郝蕾在现场也会台词上纠正她,这个小女孩我认为她的适应能力还是快的。当时我们在现场的时候,还找了一个别的女孩子,也是我选的,但那个女孩试戏试了两天以后发现她太慢。等于现在这个女孩是我临时找的,后来也果断地用她换掉了另一个女孩,结果她真的还不错。


演员曲隽希


黄尚禾(饰演台湾盲人推拿师)也是这样的,我在英国参加一个电影节看到他演的《醉·生梦死》,他也来看我的片子,然后我看到他,我心说,“这就是我的盲人”。很多角色就是一见钟情。我就跟他约了档期,他也就如期而至。


我可以很骄傲地说我的演员太好了,她们没有差的,在我心里她们都各有各的好,这个对我来说是最过瘾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演员,我真的觉得我的剧本、我的导演工作我做得好,那是我应该做的,我做得不好,那我下次会有再有进步。但是演员他们真的呈现了最好的一个样子,给《春潮》贡献了他们最好的表演,这个是我特别值得骄傲的地方,谢谢金姐,谢谢郝蕾,我爱你们!


春潮,2019


有的时候你就会想,到底是谁在等待谁?


郝蕾是通化人,我和小女孩都是长春人,等于我回到自己家乡折腾了一下。你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拍摄一部电影,就像是你从血液里出来的一部作品。为什么我会说它像个小孩一样,有时候我真的会通过一部电影,把自己梳理了一遍。你人生当中挤压的一些暗流、挤压的一些物质,你平时挥发不出的东西,都可以通过电影释放出去。之前的《春梦》也是如此。有的时候导演、作者跟电影可能是平行的,你有表达欲,然后电影就会呈现你要的东西。但是对我而言,电影在很多时候,是能帮助我治愈身体或者心灵的那一部分的媒介。


这个城市是一个原生的城市,就像原生家庭一样,它注定就会在那里发生。如同一朵花,它在一个土壤里面,它就只能在这个地方生根,比如说如果来到西宁,它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这是在我大姨的房间里拍摄的,我是在那个房间里长大的。我曾在那封信里写道马桶盖都会记得我的体温。其实姥姥是我大姨和我妈的综合体,所以我到现在都不太敢请她俩看这片子,她们真的会看到她们自己,但是我很怀疑就算她们看到了自己,她们也不会觉得那是她们自己。


我之前拍纪录片也是这样,我不会隔着千山万水去找一个题材,然后我会发现这个人太有意思了,他的故事太神奇了,这个人物太难找了,我就飞过去,不是的。我的一个特点就是在我周围,在我目光能触及到的地方,我去找寻我的拍摄对象。像《老头》的拍摄对象就是我的邻居,我每天都会路过他们。有一天,我看到太阳底下坐着一群黑黑的老头,好美啊。那个时候我没有摄像机,那个年代是没有什么摄像机的,但我觉得他们那么美,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


老头,1999


拍着拍着你就发现何止是美,它最后拍出的是生老病死,是人最终走向生命最后的历程。我拍《老安》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当时就住在天坛,没事去散步,看到一群在广场上跳舞的老头。有一天他们跳舞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小曲特别风骚,特别市井世俗,但是我就是被这种世俗打动了。然后我就见到一个老头,老头说起来一起跳个舞,我说好,到这以后他就成了我电影里的情人了。再比如说我还拍了一个20多年的讲孤儿院的影片,也是纪录片。他们住在青岛,因为我的母亲住在青岛,有一天我去做学生作业,就走进了一个福利院,看到一个独臂少年在那打水漂,我就觉得特别伤感。


老安,2008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现在的这种判断力说我要拍一个片子,完全没有这种感知力。当时我就是被那幅场景,被少年的背影打动,然后我们就这样认识。结果一下子我把他们拍大了,他们把我拍老了,有的时候你就会想,到底是谁在等待谁?到底缘分是怎么来的,我相信这些都是注定好的,一定不是说我今天我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不是这样的,就像你在生命中遇到你的情人丈夫一样,然后你们分分合合,他早都在那个地方等着你,你只是你没有走到那个时候,因为他其实早就在了。


《春潮》也是如此,比如说崔英子说我不信佛,我认不出那么多佛的名字,这也是我小时候的生命经验。包括小女孩台词很多都是我女儿的,我女儿是野养的,她是以那种不按规矩出牌的方式长大的。踩着钢琴的那场戏是我女儿日常生活中做过的事情。她真的不是玩,这就是她的出口,是她的一种发泄。从纪录片到剧情片,我的所有的作品,剧情片尤其是这样,一定是我生命血液里流淌出来的东西,我才会把它做成电影。纪录片,你可以说它还有它的偶然性,但是我觉得剧情片,我会做我跟我生命有关的,或者是我观察到的那些最直接的、最触动的、或者是最有痛感的东西,它会成为我下一个创作的一个母题。


春潮,2019


《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因为我当时听这首歌的时候,是李谷一的版本,歌声情群激昂。当时我听这首歌听得很入迷。所以这也是我的特点,对我来说,一首歌或者是一个演员、一个场景,它都能成为我延伸一个剧本的可能。我肯定不会先去设想一个故事,我的创造脉络其实就是这样的充满着偶然性。包括我下一部作品之所以叫《春歌》,就是因为有一天我真的听到了一首歌,歌名就叫《春歌》。心说这不就是为金姐的那部电影量身定做的吗?它真的就来了,我真的就找到了。


《春潮》最早的时候还不是找半野喜弘做的音乐,那时我听到了秀场寡头的音乐,他们写了一首歌叫《先行者只是为了不悲伤》,那首歌我觉得也是《春潮》量身定做的,现在的版本里,在郭建波进门以后,她的男朋友躲在后面扑过来的音乐,就是秀场寡头的音乐小样,用在那里我觉得比半野喜弘做的音乐更适合。其实我觉得音乐的那种生命力、给我的那种创造力真的是扑面而来的,《我和我的祖国》对我来说虽然不能说是传承,但它串起了三代人共同的命运。《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我们每个人都太熟悉了,它就是对《春潮》三代人的一个最完美、最合理的一个解答,它是中国的歌,不是美国的歌。


同时,片中的自行车对我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它作为一个道具来说,是我心里的一个标志。但这个意义我觉得可能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会更容易解读到,但是如果没被解读到我也不介意了,因为它对我来说真的太有意义了,那个意义是不言说的。妈妈带着自行车,骑给女儿看,载着女儿,我认为这在我心里其实也是个传承,是妈妈传给女人的故事、给小女儿的故事;它也是活的一个生命力,那个自行车是妈妈郭建波的一个秘密,是一个标志,否则她就不会重新买回来,它是有生命的。我觉得自行车是郭建波的过往,她曾经经历了什么,是郭建波身上的一个印记,也是郭建波那个角色在那个时代最隐秘的过往,要不她为什么还保留着,还把已经支离破碎了的自行车一直藏在箱子里。我觉得对郭建波来说是有意义的,对导演来说也是一个不能说的痛、不能说的秘密。


生活里肯定有喜乐,也有欢愉,但回头看都伤痕累累。


郭建波的那段独白,有一些观众会觉得很硬、很直白,我都是非常理解的。其实我给我到郭建波那个角色更多的都是动作,电影开始也是姥姥是锋芒毕露的,而郭建波这个角色是慢慢出现的,这段独白其实我是想能帮观众建立起对郭建波这个角色的理解的,独白虽然太文字感、太文青了。这样的母女关系对我来说其实是挺悲剧的,当然生活里边肯定有喜乐,也有欢愉,但是其实你回头看都伤痕累累。在《春潮》里,我甚至没有把那种希望放在人物上,而是放在那些自然界这样的一个生命的土壤里:玉埋在土壤里,在冬天开出鲜花。最后小女孩把佛给了崔英子,也是希望传递给崔英子这份美好和希望。就我个人而言,我是觉得这个东西它是你生活的烙印、是历史的烙印,是每个家庭、每个个体在社会当中所走过的足迹,这个东西是不可以被忽略的。它有它的意义。


春潮,2019


对于父亲这个角色,他一直都没出现过,但是我们对父亲的理解,包括对这个父亲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角色在他们每个人记忆当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构想,其实会有各有各的理解了。这就有点像《罗生门》,每个观点都是真实的,只是你站的角度不一样。我们其实有一场戏现在也不见了:爸爸那个角色都画好妆了,当时母女在医院的时候,爸爸其实在门口,因为爸爸一直被提及而观众一直没有看到,郭建波大段独白的时候,应该有一场就是他们三个人团聚,爸爸在病房门口,拎着一个50-60年代破旧的手提行李。在郭建波的独白“其实在我心里爸爸是温柔的……我来月经的时候,是他给我的……”中,一家三个人重合,爸爸这个角色实了,但是他不说话。其实爸爸应该更像是一个意象,就像舞女、像之前所有的意象一样,三个人团聚,他在默默地注视着郭建波讲这段独白。其实郝蕾的独白里,原本还有一句台词是“其实我也会唱歌,但是你从来都不想听”,然后她就开始唱“我和我的祖国”,这其实她是唱给妈妈的歌。最后这段戏删掉了,电影里处处都是断手断脚的切肤之痛。


这种东西其实都是一种形态上的。好像姥姥很厉害很强势,但是她有特别弱的地方,她是被控制的,每个人都有被控制:郭建波在外面是自由主义者,在外面她可以很自我,回到家里她就像个小绵羊一样。家里的这个气氛,小女孩夹在中间,面临着两边的那种尴尬,她爱妈妈,但是她跟妈妈睡在一起都很难得,跟妈妈洗一次澡就觉得特别幸福。每个人其实都被生活紧紧地局限在那里,我们都不能做我们自己,这个是这部电影中人物的悲哀,情人那个角色也是如此。他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我认为他跟郭建波之所以能相爱,就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理想主义的幻灭者,如果这个时代不是这样子,如果他们的生活经历不是这样,那我相信他们会唱很欢乐的歌,他们会用很欢快的音乐,但是你看他们所处的状态,你不能具体地说他是抑郁的,但他们是不开心的。每个人物都有自身的伤感,我是觉得老周也很悲剧,找了一个这么个女人(纪明岚),最后又无果。


这些角色的命运都很悲剧。小女孩在学校里面就已经有了那种集体主义的思想,虽然没有像姥姥那般强烈,但你可以知道她的未来。她的出口是崔英子。每个人都被控制着,都被一个无形的网罩着,但是每个人又都在找寻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港湾。比如说郭建波的港湾,可能最后是推拿盲人;姥姥的港湾可以说是佛教,也可以说是老周,这些都是不确定的。姥姥跟小孙女的关系其实是很稳定的,姥姥的爱、所有的温情都给小孙女了。但是你说,她为什么就不能给别人?


春潮,2019


包括郭建波这个角色的尴尬,比如她报道的事件最终无果,但她还一直在追寻着这些。对社会公民,她是有责任感的,但是回到家里就不同了。她的那种忍让和退让,我不认为是消极的,她肯定不愿意矛盾更加激化,这样的状态或许才是平衡。所以大家都在一个环境里边,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拍家庭题材的一个原因,你不能说谁就绝对是对的,谁就一定是错的,谁就是好的,谁就是不好的,他们都有特别复杂的另一面。人的那种复杂性,有的时候我们做人的时候可能也很世故,但有的时候我们有自己不可逾越的那种坚持,总之我觉得从我的孩子(电影)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需要观众评判的一个标准了。


没有一部电影是完美的,每部电影都留有遗憾,《春潮》的遗憾就特别多了,它能保留今天的样子,其实我是觉得OK吧,但是它肯定不是最原始的样子。但是在我们这么一个不完美的情况下,观众还有接纳度,我只能说,真的谢谢了,我是幸运的。所以严格来说,我是挺幸运的导演,真的就是我遇到了一些好的主创,好的团队,在这部影片里面能把影片完成到这个程度,经历了千辛万苦,包括在制作的过程,到后期的审查,《春潮》能够呈现今天这个样子,一方面我是苦涩的,但一方面我也觉得很欣慰;观众还有这样的一个接纳度和包容度,很幸福。


《春潮》和《春梦》本身应该是姊妹篇,我认为《春潮》更像一股生活的暗流,是人物情感的暗流,是我们几代人整个命运的暗流,有更广义的更开放的一个意义。第三部是我为金姐量身定做的《春歌》。或许《春潮》还有些诗意与幻想,但是《春歌》就没有。我现在就希望金姐赶快好起来,她赶紧身体康复,我再好好打磨剧本,因为我们两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

《春潮》开幕第三届山一国际女性影展


-FIN-

深焦DeepFocus为网易号特约作者


点击图片查看往期精选

简单地说,《小丑》在威尼斯爆了

《小丑》很爆,斯嘉丽·约翰逊离婚故事更好

专访娄烨、巩俐:兰心不是讲老上海,而是讲伟大的中国女性

《骡子》:这可能是今年最好的一部院线电影


一个影响了昆汀、林奇、贾木许的邪典大师


《电影手册》超长访谈,怒捧金熊奖为下一代大师


库布里克,最伟大的结局


一生七部电影,却缔造两个最伟大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