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案82天后警方以“非法拘禁和盗窃”立案,数名涉案传销团伙成员被捕,为何家属至今仍不愿火化
辽宁锦州24岁青年曲鹏旭躺在天津静海区静海殡仪馆的冷冻柜里超过130天了。这也是财新记者根据公开信息所能查证的陷入传销组织后被宣布在当地“溺亡”者中的又一例,至今前后已有五人。
曲鹏旭。图/曲鹏旭家属提供
500公里外,曲鹏旭53岁的母亲程翠英几乎每天都在家里哭泣。她的丈夫曲怀京则只要听到有人谈论小儿子,一条胳膊就开始哆嗦。今年3月31日,他们的儿子在静海镇范庄子村的一个养着鱼的人造湖里被打捞上来。
对于儿子客死他乡的原因,他们至今不能理解——曲鹏旭3月12日才到达天津,按警方给他们的说法,3月17日凌晨就已死亡。
尸检报告给出的“溺水死亡”的结论不能说服曲怀京和程翠英。他们坚决不同意将曲鹏旭拉回火化,“一条人命啊,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才(把遗体)拉回来”。
曲鹏旭失去音讯后,一家人在3月21日开始去天津寻亲。死讯在5月8日到来,警方让他们辨认一具泡得严重变形的尸体。又过了一个月,6月15日,一家人坚持要做的DNA检验结果显示,死去的是他们的孩子。警方告知,曲鹏旭在静海陷入传销组织“蝶贝蕾”,其所在窝点的寝室长等人供述,3月17日凌晨4点余,曲鹏旭逃跑,在被追赶途中掉入湖内。
6月20日,曲家人收到静海警方的通知,该案以“非法拘禁和盗窃”立案。此时,距离他们最初报案,已有82天。之所以与“盗窃”有关,据警方信息,是因为在曲鹏旭死后,有人在自动柜员机取走属于他存款中的2000元。
和曲鹏旭死因类似的,财新记者发现此前还有两例。根据中国裁判文书网记录,静海法院分别在2014年、2015年处理了两起陷入“蝶贝蕾”后“溺亡”的诉讼。
根据判决书,2014年4月30日,两人在逃离途中,至静海镇花园村砖厂西侧水坑时,一人涉水时在“深水处溺水身亡”。涉案“蝶贝蕾”组织成员曾冠以“非法拘禁罪”被静海法院宣判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到二年十个月不等。
另一起发生在2015年7月25日。判决书显示,当地传销组织转移时,行至静海区西环路附近的一个鱼塘,一人为逃脱组织控制而 “跳入鱼塘,后溺亡”。涉案的三名“蝶贝蕾”成员分获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曲鹏旭全家福。图/曲鹏旭家属提供
在曲鹏旭之后,溺亡的还有李文星和郭会文。7月14日,23岁的山东青年李文星在傍晚被发现后背朝上漂浮在静海104国道旁的水坑里,据公开披露,他的死亡时间大致为三日左右。从7月14日往前推算,其死亡时间应在7月11日前后。
财新记者此前多方核实发现,就在7月13日下午5点半,距李文星浮尸地点1公里的玉发旧货市场附近,24岁山西青年郭会文的尸体在占地约有60亩的一个水坑里被发现。郭会文的亲属告诉财新记者,警察通知领尸体的时候,明确提到郭曾“进入传销”。
李文星误入“蝶贝蕾”溺水死亡的消息在8月曝光后,程翠英心里的疑问骤增。“孩子们没水跳,都上你天津静海跳水去了?”曲家人用自己获知的尸检报告信息和李文星被公开的死亡原因对照,发现多有相似之处。
传销的阴影覆盖静海镇城关乡一带。这里下辖20个行政村,据媒体近日探访,其中杨李院、范庄子等近15个村都有传销窝点。
曲鹏旭是如何“溺亡”的?曲家人认为,根据嫌疑人的供述和现有尸检报告还原的现场情况还疑点重重。他们怕火化了尸体,“一点证据也没有,更不给说法了”。程翠英在等待真相大白,她很难相信,完全不会游泳的曲鹏旭会选择跃入水中。究竟是什么,在短短五天就把自己的孩子逼上了绝路?
报案
是3月20日曲鹏旭姐夫才东阳的一句提醒让程翠英慌起来的。3月14日通了最后一次电话后,程翠英有五天没有联系上曲鹏旭了。
起先她并没有在意。14日晚上将近6点,曲鹏旭来电,告诉他们自己要去石家庄考计算机证,因为“那里好考”。
曲鹏旭一家五口,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人均已成家,家里开五金店,为个体经营。曲鹏旭是家中小儿子,2015年毕业于辽宁理工学院,随后在北京从事IT行业,独自租住在天通苑的一处一居室。程翠英和丈夫每周和儿子联系两次,一般习惯9点洗漱后视频聊天。
“儿子今天你电话咋这么早?”程翠英当即提出疑问。曲鹏旭只是回答,这几天先不联系,等礼拜天(3月19日)回北京再和他们视频。期间,在曲家做客的曲鹏旭叔叔曲万国还拿过电话,逗乐侄子要继续给他介绍对象。这通电话没有让曲家人觉察到什么异样。
3月18日至20日,曲家人通过电话、 QQ等渠道都未能联系上曲鹏旭。20日中午,才东来起了疑心,提醒程翠英“妈你也不着急,别让谁把他骗走了”。曲家人决定让曲鹏旭哥哥曲瑞哲和才东阳连夜乘坐火车赴北京找曲鹏旭。
迎接他们的是曲鹏旭已经几日未归公寓和未到公司上班的消息。公司还告知, 3月16日曲鹏旭来电话告假,称家里有事。公司当时特意询问“这事能处理掉吗”,“鹏旭说能”。
曲鹏旭去哪了?曲瑞哲在曲鹏旭公寓电脑上发现他向一位QQ好友告知,自己3月12日要去天津一天,“当天晚上就回来”。他遗留在家的旧手机上,曲瑞哲又发现购票软件显示他买了一张3月12日早上8点25分到9点、由北京南开往天津西的G387次列车车票。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曲鹏旭到了天津后就失踪了。曲瑞哲查询曲鹏旭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在12日9点到11点期间,曲鹏旭与一个“183”开头的手机号通话7次。
根据警方后来的调查,曲鹏旭正是于此时被“蝶贝蕾”中的此人“邀约”到了天津。曲瑞哲用上述电话搜寻支付宝实名账号,与警方给出的嫌疑人名字也一致。此名嫌疑人目前在逃,已被警方通缉。
曲鹏旭和他的侄子侄女。图/曲鹏旭家属提供。
曲瑞哲还发现,3月15日早上7点27分到7点58分间,曲鹏旭的电话还分别与招商银行和工商银行客服联系了6次。多位“蝶贝蕾”逃出者告诉财新记者,被困窝点后,他们身上银行卡和身份证马上就被收缴,并被监视拨打银行热线电话查询余额,窝点头目还会采取威胁、恐吓等手段胁迫其交出银行卡密码。
3月17日上午7点50分,就在嫌疑人供述曲鹏旭死亡3个多小时后,他的招商银行卡在静海七中工商银行ATM机取款2000元。曲鹏旭的这张卡里当时有两万余元存款,这是他工作两年积攒下来的。警方告知曲家人,监控录像显示取款者并非本人。知情人士透露,按照“蝶贝蕾”内的规矩,去银行取钱的一般是窝点里的“扛家”(注:“蝶贝蕾”团伙中,拉到三个会员即可从初级会员升任推广员,在窝点被称为扛家)。
这些曲鹏旭生前最后五天在静海活动的痕迹,是曲家人通过自己的查询拼凑出的。每一次报警,他们都将这些信息提供给警方。他们曾先后在曲鹏旭居住地公寓管辖派出所北京市昌平区霍营派出所、天津火车站派出所、天津市公安局报警,但均不被受理或不予接待。
曲家人辗转找到了天津市信访办。3月29日,天津信访办告知,3月18日,在静海梁头镇高速公路下的桥洞里,曲鹏旭的手机曾被捕捉到开机信号。曲瑞哲马上随梁头镇派出所的警察在附近寻找,但无甚收获。曲家人在梁头镇派出所报了案,有警察告诉他们,“还是得你们自己找,找到了才能帮你们抓”。
4月6日,就在曲鹏旭的尸体被发现6天后,曲家人再度来到静海。这一次,他们在传销多发的城关乡等四个派出所都报了案。交了曲鹏旭的照片和自己搜集的证据后,他们收到的回复仍然是回去等消息。
“溺亡”
5月8日城关乡派出所的一通电话浇灭了曲家人心中的希望。发现曲鹏旭失踪后,他们已在天津市区、静海等地寻找了48天。
这通电话称,当地警方3月31日在范庄子村一水域内发现一具无名尸,要发几张照片让曲家人辨认是否是曲鹏旭。
据曲瑞哲和姐夫才东阳描述,他们收到的照片中一张拍摄于尸体打捞前,尸体“像半蹲在水里”,头顶和半截胳膊露出水面。另一张照片是打捞后,尸体身上只有一条深蓝色印花短裤和灰色踝袜。
曲家人不能确认是否曲鹏旭,“人已经泡软乎了。他以前有130多斤,现在脸大了两圈,完全走形了”。
程翠英吓得哆嗦,她抓着曲瑞哲说:“要不是咱,他给咱发照片来干啥”。
曲瑞哲告诉财新记者,警方还发了一张照片,内容是岸边发现的一双紫红色的慢跑鞋,那是自己的妻子一年多年买给曲鹏旭的,当时他藏着不敢拿给父母看。
曲家人当即决定检验DNA确认。程翠英和曲怀京在当地采取血样,由儿子曲瑞哲开车送往静海。曲瑞哲还去静海殡仪馆辨认了尸体,也认不出来。“说像吧,有点,毕竟自己家人,但已经变成那样了,我们心里也不敢往那边想。”
一个多月的等待后,6月15日,警方来电告知“DNA对比99.99%已确认身份”——是曲鹏旭。警方同时告知,此前在没通知家属的情况下已将“无名尸”解刨,因没有外伤,认为其是“生前入水”,希望曲家人将尸体拉走火化,“他们说停尸费用挺高,赶紧拉走吧”。
曲家人当即对曲鹏旭的死表示疑问,“(要是)有费用我能掏,能给我儿子伸冤就行”,程翠英很坚持。
6月16日,收到DNA检验结果的第二天,曲家人带着曲鹏旭的表哥、堂哥、叔叔等共14人开车去了静海,他们向警方阐述了自己的疑问,并希望可以立案侦查。一家人表示不相信曲鹏旭是自己入水的,拒绝在尸体检验鉴定书上签字,并坚决不火化遗体,“尸体在那放着也不是回事,但是我怕我们拉回来了,不给立案”。
6月20日,曲瑞哲收到办案警官的微信通知,该案以“非法拘禁和盗窃”立案。曲瑞哲质疑,“是不是太简单了?我弟弟人没了。”对方回复,先以非法拘禁立案,“随着侦查再看”。
立案后,曲家人在6月下旬数次去电询问案情进展。警官透露,目前已陆续逮捕了曲鹏旭所在窝点的大导、寝室长等四名嫌疑人,但尚有一人脱逃。静海警方告诉曲瑞哲,这四人并不知道脱逃的嫌疑人如何将曲鹏旭骗进“蝶贝蕾”。曲家人转述警方的信息称,据被抓获者供述,3月17日凌晨4点,在去范庄子村旁的野地上课期间,曲鹏旭脱逃,跑过大堤,进入范庄子村生态湖一带,寝室长等人在后追赶,导致曲鹏旭落水。
疑云
曲鹏旭是怎么下水的?
曲鹏旭溺亡的生态湖位于范庄子生态园区,湖面毗邻“范庄子连排别墅”,这是一处崭新整洁的别墅群。财新记者在生态湖周边看到,湖周围多有地段未有围栏圈围,居民表示,湖周边路灯每天晚上自动于19点后打开,22点即灯灭。
才东来对财新记者转述来自警方对现场还原的信息: “(他们的意思是)追着到这块了,(鹏旭)就往下走,他们就看他走,意思说你别下水了你走吧,我们不追你了你愿意回家就回家。四个人就走了,过了二十多分钟或半小时又回来了,发现人不在了,拿手电出来找。”
曲瑞哲称,此条供述警方以案发地的监控录像佐证,“说是有几个人影儿,有手机的光,像打捞什么似的”。对此他表示质疑:为什么监控录像可以拍到他们找人,但拍不到人什么时候进去?警官回应,当时是凌晨四五点钟,天色不明,且监控不是红外的,“只是看到有光”。
曲家人对案情的疑问持续加剧,才东来不能理解,一个正常人如果不会游泳为什么会自己跳入水中,“岸边有几个人要打他,不见得能打死,但走进河里肯定就死路一条”。
四名嫌疑人还供述,当时曲鹏旭穿着衣服。“那为什么打捞尸体时没有衣服裤子?”曲瑞哲告诉财新记者,对于死亡时间,尸检报告并没有指明,“警察也没给具体说法,就说根据抓那几个人说的是17号那天”。
“别说水漫过头啊,漫过胸在水里边把衣服脱了也不可能的事儿啊?就算衣服能脱得了,裤子呢?”曲瑞哲不解。对此,静海警方也表示是案子的疑点,“蹊跷”。
除了案发时间,曲家人也质疑此处是否第一案发现场。对于为何尸体会沉在水底半个月的疑问,有静海警官在和他们交流时解释,一般是水面结冰等原因。但财新记者查询公开天气数据,3月17日当日静海最低气温4°C,最高气温17°C,并不构成河水结冰条件。
发现曲鹏旭尸体的何刚(化名)也向财新记者确认,当时湖面并未结冰。他负责湖面保洁工作,3月31日6点半上班后,他发现湖里浮现一具尸体,“人是站着的”。他随即通知小区有关负责人报警。
北京一位资深法医告诉财新记者,沉溺水中的尸体浮现的时间及姿势的影响因素较多,与温度和水的流动性都有关系。一般情况下,如果水是相对静止的,在夏天,“快的话两三天就可以高度腐败”,若在冬天,“时间长的话可以达到二十多天,甚至一个月”。
何刚还向财新记者透露,在发现尸体前半个月,他曾在这个湖里打捞出一双紫红色的鞋,将其丢放在北边水坑旁的草丛里,这双鞋随后被曲鹏旭家人确认。
尸体被打捞起来后,何刚描述,他看到尸体“是平头”“长得可不丑”“脸上都是红点子”。
静海警方向曲鹏旭家属出示了法医学尸体检验鉴定书。据家属转述,鉴定书称,死者双侧胸腔内见积液,双肺水性肺气肿,双肺表面见肋骨压痕等情况,“分析其符合溺水死亡”。
上述资深法医认为,单纯的肺气肿可能是因为高度腐败形成,也可能是包括溺水在内的其他各种原因导致,仅就一个肺气肿征象并不能支持“溺亡”,“起码应该做一个硅藻检验”。
“我们怀疑传销里是不是有这种手段,谁不听话就整死,我给警察说这事儿,警察也没具体答复。”曲家人认为,单纯判断溺死并不能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才东来告诉财新记者,此前一派出所曾经以“溺水身亡,没有明显外伤,不够他杀条件”为由,不予刑事立案。
据财新记者了解,确认溺死为意外还是他杀,还应结合尸检外的刑侦探查。有法医专家在一篇论文中曾指出,对于溺死案件“应进行详细的案情调查、作案现场勘查及全面尸体解剖与毒化检查来综合分析、鉴定溺死的性质。”
财新记者发现,在媒体报道与公开的审判记录中,传销团伙曾有大量用水惩罚的记录,主要方式为用湿毛巾掩口鼻、将传销人员按倒在地后提水猛灌、甚至将传销人员倒立灌水等。
一位“蝶贝蕾”传销组织逃出者也告诉财新记者,曾被传销头目“泼水三碗”,“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在静海法院2015年的一份关于数名传销人员的刑事判决书中,被告人也承认曾对受害者“用手抓其头发、用水泼其脸”。
财新记者用“传销”“灌水”两个关键词在“中国裁判文书网”搜索发现,从2014年至今,有87例传销相关刑事案件涉及对受害人进行灌水等虐待行为。其中,大部分被告人被判处非法拘禁罪。2015年在山东、2016年在江西分别有一起因灌水致人窒息死亡传销案件,被告人最后均被判处故意伤害罪,其中犯罪情节最严重者被判处无期徒刑。
但上述资深法医也指出,如果是“灌水”,身体上应该会遗留有反抗伤。不会什么也看不出来”。
家破
家人和“小二”相见的最后一面是今年春节。曲家一家回河北老家过年,返程时,家人回了锦州,曲鹏旭回北京工作。
曲鹏旭想留在北京。曲家人理解他的选择,“年轻人有点抱负,都想留在大城市。我们那小地方也没有他那专业,只有大城市能找他那工作”。在曲鹏旭的描绘中,他的工作前景一片明朗,从月薪三千起步,他的工资在两年内就翻番了,春节时他告诉家人,新的一年自己月薪就会升到八千。
曲家家境小康,不需要“小二”贴补家用。曲鹏旭曾和母亲聊天,自己想和大姐一样,到二十七八岁再结婚,按照他的计划,那时的他月收入可以超过万元。
他们想不明白曲鹏旭为什么被骗,“他在北京明明有那么好的工作”。曲瑞哲调取了3月12日曲鹏旭离开租住公寓的走廊录像,当时的曲鹏旭拿着手机,戴着耳机,“感觉他还挺高兴的”。
如果这场悲剧没能发生,按原计划,曲鹏旭会在3月12日当天回到北京,并可能在月末回锦州与家人团聚。曲瑞哲在订票软件中还发现,曲鹏旭买了一张4月4日从锦州回北京的车票。
程翠英说,曲鹏旭在北京工作,只要有节假日就会回家,“他不回家我也会催他回家,他一个人在北京,我惦着他。”
“父母觉得没脸见人,孩子养这么大,给丢了。”曲瑞哲告诉财新记者,父母现在经常互相埋怨,“又说当时不让‘小二’上大学就好了”。
程翠英每天闭门不出,家人怕她伤心,把她手机里曲鹏旭的照片几乎删干净了。曲瑞哲3岁的小女儿陪在她身边,看到她哭,就递上纸巾,“奶奶,你是不是又想叔叔了”。
程翠英后来才知道,儿子是在她两次去静海找人之间被打捞起来的。第一次,仅一步之遥,她就走到了沉尸地。
那是3月底,因为在北京、天津多地报警不被受理,程翠英和曲怀京自发前往静海寻找儿子。他们当时并不确认“小二”是被骗进了传销,在天津四处打听,有好心人建议,静海传销多,“才往那边寻思”。
路过人造湖所在的小区“范庄子村连排别墅”时,程翠英瞅着刚落成的小区簇新,并不像静海人描述的“传销窝点”,就没往里寻找。
4月6日,程翠英和曲怀京再到静海寻子。头一次来,他们开着东北牌照的车子,开到村口,有放风的传销人员看到了,“噌噌噌”跑走去报信。这一次他们决定步行,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才折返。
当地人指给他们,传销“在小树林多,火葬场多,旧货市场多,梁头桥下多,曹官庄多”,他们翻来覆去地探访,甚至直接闯进传销人员上课的地方。
野地、河沟和铁道旁,“蝶贝蕾”传销人员七八人、十几人一伙围坐在一起,见到程翠英和曲怀京闯入,不动弹,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们,“我们问那河可以过吗,他们也不说”。夫妻俩不敢透露曲鹏旭的名字,只是一张脸一张脸搜寻,没有儿子,就去下一处,“一天能看到百八十个人”。
“我们当时也不怕,当地人说他们不害人,只是洗脑,骗钱。”有次在路上看到有传销的人抱着被子列队行走,程翠英和就偷偷尾随,但传销队伍反侦查能力强,进入一个小区后就把他们甩丢了。当地人劝他们别跟了,“说太多了,你们跟不过来”。
程翠英不是没想过花钱救小儿子。当地人告诉他们,传销就是为了要钱,不伤人,“还说你们家是小男孩儿怕啥,又不是小女孩”。她稍稍宽了心,“要钱我就给,别说7万,花10万、15万、20万,我也要把我儿子救出来”。当时曲家已经准备好了一笔钱,“没成想(他们)把我儿子逼到这一步了”。
程翠英和丈夫走遍了静海能打听到的传销窝点,渴了就喝口水,常顾不上吃饭。因为她有心脏病,在静海的田间地头苦寻7天后,在丈夫和儿子的劝说下,程翠英只能又返回锦州。儿子丢了后,程翠英体重掉了16斤,丈夫曲怀京也瘦了14斤。
殡仪馆旁边的树林是“蝶贝蕾”在静海长年盘踞的一个窝点。程翠英想不到,当他们抱着一丝希望,走进那片树林时,曲鹏旭正躺在殡仪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