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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长篇小说2024冬卷 | 水运宪追忆莫干山笔会上的巴金:“怎么感动怎么写嘛!”(2)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24-12-29 21:25

正文


《收获》长篇小说2024冬卷

1981年8月,《收获》莫干山笔会留影,前排:巴金,吴强;后排左起:水运宪,张辛欣,孔柔,汪浙成,徐钤,李楚城,叶蔚林,李小林。

水运宪忆巴金:“怎么感动怎么写嘛!”

【续】


收获:那您最终改了没有呢?

水运宪:当然我后来还是照小林的意见都梳理了一遍。小林的意见比较准确,也不是很难改。其实我那个稿子,李小林觉得还是很成熟的,给出的都是一些具体的意见,改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劲。改完之后,他们留我在上海休息几天,祝鸿生带我到处转了转。小林给我安排得非常好。回去没多久,这篇作品就发表了。好像是发在1981年,第几期我不记得。位置很显著,头版头条。

收获:是发表在第一期。《祸起萧墙》很快获得了“1981-1982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影响很大。

水运宪:是的。不仅仅在文学界的影响,还有社会影响。当时我也感到了不少压力。因为这个作品是正面表现改革,写得很尖锐,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甚至有不少的不同意见。《作品与争鸣》杂志接连九期刊发对这篇作品对立意见的交锋,惊动了高层领导。然后领导同志批示,让《文艺报》跟水电部联合召开一个作品讨论会。主持会议的是副部级领导,参加会议的都是一些司局级以上的领导和专家。会上他们都发表了意见。作品他们事先已经看过了,因为是写电力体制改革的,所以他们看得很激动。那些发言都做了详尽记录。不久《文艺报》就用整版篇幅发表了讨论会实录,那之后,批判的声音就逐渐没有了。同时,上海电影制片厂筹备改编电影,编剧之一就是小林的先生祝鸿生。上影厂组织的研讨会是在衡山宾馆开的,特地请了王元化先生参加研讨会,王元化先生说了很多肯定意见。

收获:风波平息了。现在我们说回到1981年夏天的莫干山笔会,要跑出来这么长的时间,您和厂里请假方便吗?

水运宪: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工厂里调出来了,调到了湖南广播电视艺术团做了专业编剧,时间上自由多了。小林的邀请,也意味着我和《收获》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我记得上山的总共有二十来位作家,上海作协的领导吴强老先生也来了,还有机关工作人员和杂志社编辑,总共有二三十人,阵仗挺大的。刚才我们又重游了巴老住过的这栋楼莫干山554号别墅,俗称“武陵饭店5号楼”、“夷白楼”,巴金先生1981年8月曾居住于此。,我感觉特别亲切。回忆起了当时各种情景,巴老白天休息,每天吃过晚饭,就坐在那个有顶的露台那儿和我们聊天。经常是他听我们讲,他不太讲话,很喜欢听我们讲。

收获:还能记起聊些什么话题?聊了创作方面的事情吗?

水运宪:没有特地聊起创作。巴老主要是听我们说。我们说得也不系统,但是那个时代大家很单纯也很认真,主要是谈各自读的一些文学作品,还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们叽叽喳喳,巴老倒是很耐心地听着,大部分时候一声不响,有时插句话。我觉得他整个的气息是心如止水,静若安澜。他那种超然物外、淡定从容的人生境界,的确是一般人很难达到的。

收获:日常起居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细节吗?

水运宪:我还记得经常陪巴老散步。散步的范围不大,就在周边稍微转一转,他腿脚不灵便,拄着手杖。我们在边上扶着他走一走,很开心。当时有些游客认出巴老了,都跑来要跟他合影,我们赶紧在边上维持,也挺辛苦的。有一次小林笑着对我说:小水,我们要收钱呢。小林爱开玩笑,很活跃的。

收获:那段时间,晚饭后可以见到巴老,聊天,散步,那么白天做什么呢?

水运宪:白天我们也是在聊天啊,有的改点东西,各干各的。我当时没在创作作品,我出来就是为了感受一下,跟大家学习学习。都是我的老大哥啊,我那时年龄是第二小的,最小的应该是张辛欣。在那儿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唉呀,这个人生,有很多节点是忘不掉的,对我来讲,从我的写作生涯来讲,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个节点。因为就在那样一个时候,你和一批中青年作家陪一位文学泰斗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种鼓励和肯定,相互之间也是一种激励。尤其我的心情跟他们还不一样,你比如说汪浙成,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内蒙古,然后呢又跟温小钰一起合作写了很多好作品,他自己单独也写了很多。再比如叶蔚林,在部队上就是搞文化,很早就开始了文艺写作之路,有大把的锻炼机会。我呢,非常普普通通一个学徒工,学炉工、学电工出身,业余写作。坚持十多年走出来,能获得不算太小的成功,这已经是个惊喜了。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突然就跟我们文学巨匠在一起,受到那么大的熏陶和感染,心情就格外不一样。当然我也感受到了很多难以言表的东西——比如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巴老有没有展开谈创作?他并没有给我们这些人以文学上具体的指点,但不给指点,本身就是一种指点和示范——体现出了巴老在创作和思考中那一种顺其自然、极其放松的精神状态。

既然都讲到这里了,我倒想再讲一件事。笔会结束,从莫干山下到杭州,休息两天以后,我们几个就坐火车回上海。陪着巴老在软卧包厢聊天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聊到我一个亲哥哥的故事。我这个哥哥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农场。那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芦苇荡,人走进去要是不认识路是走不出来的。以前还曾经发现过迷路者的尸体。我哥哥就长期住在那片芦苇中心搭建的一个棚子里,整整守了七年不能回家。孩子们都长大了,还没怎么和父亲相处过。有一次,我嫂子让老大和老三去芦苇荡给他送一些吃的,托人带了信告诉了我哥哥抵达的日期,让他出芦苇荡接一下。结果我哥哥呢,他是个旧知识分子,受过打击,感情上非常脆弱,担心自己会在弱小的儿子面前哭泣。于是他砍了一些芦苇管子,从下了汽车往芦苇荡去的那个路口开始,依次把芦苇管铺摆在地上,充当指路标之类的东西,自己没有露面。孩子们下车后,果然顺着那些指路标就走到他那个守芦苇的棚子里头。棚里没人,但是灶上熬好了粥,还有烧好的热水。两个孩子从小懂事,知道是父亲不忍心看见他们,盛了粥吃了,拿热水泡了脚,很快就睡了。等他们睡着后,我哥哥这才过来给他们盖被子。孩子们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边上有一捆芦稷,那东西很甜,可以当作甘蔗吃,是让他们带回去的。孩子们却依然没见到自己的父亲。我哥哥依然在回去的路上给他们铺放了路标。孩子们平安地走出了芦苇荡,却始终不知道,父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含着辛酸的热泪一直在暗暗地守护着他们。

这个故事我讲给巴老、小林和张辛欣,他们听了以后,唉呀唉呀直叹息,他们都很感动啊。巴老也是很感动的吧,虽然他看上去依旧是平稳的。张辛欣就问了一句,巴老啊,你看水运宪讲的这个故事,要是把它写成小说,您看该怎么结构啊?就问了这么一句话。没想到巴老的回答也只一句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巴老说:你听得感动不感动嘛?感动就是最好的结构嘛,怎么感动就怎么写嘛。这句话巴老说得很平和,顿时便让我体会到了文学的本质。文学是什么?说到底,那就是一种感动。文学的实质原本就应该是个寻找感动、遭遇感动、表达感动的过程。有人说文学是从无到有,似乎没大错,但绝不是无中生有。当你没有体验到发自内心的感动,真的不要动笔。

后来,我又读到了巴金先生与日本作家水上勉的一个对话,水上勉请教巴老:您觉得写作的最高技巧是什么?巴老也只回答了一句——写作的最高技巧就是无技巧。他回答得非常简单。其实胜过千言万语,真的非常不简单。

至少巴老这句话对我以往的写作而言,从根本上是一种颠覆,意义重大,值得我记住一辈子。我原先是学写戏剧的,喜欢把人物之间的冲突和结果构思得格外强烈,从那以后,我慢慢地注意自己的写作。让我感悟到,生活真实的冲击力才是最大的,而绝不是所谓结构和表现的手法。我上一部长篇小说《戴花》在写作中心态很平和,手法上也尽量不去刻意渲染,但是看到最后“点火”的那一下,好多人都忍不住哭了。当然我也很难磨掉我写戏剧冲突的那种习惯,总觉得一部作品还是要扣人心弦。其实扣人心弦的表现是不尽相同的,有时候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反而能达到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效果。你看巴老晚年时期写的《随想录》,比如巴老写《再忆萧珊》,一开头便平淡如水——“昨夜梦见萧珊,她拉住我的手,说:‘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安慰她:‘我不要紧。’她哭起来。我心里难过,就醒了。病房里有淡淡的灯光。……”这样的开头,你说有技巧还是没技巧?但感人至深。巴老的语言都是平铺直叙,显然这跟他早期的文字已经是不一样了。在他早期《家》《春》《秋》那些作品里头,主人公跟封建意识的不协调,那种反抗的冲突感还是很强烈的。到了晚年,巴老已经通透了。炉火纯青。

(以下略)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收获》长篇小说2024冬卷)

作者简介:

水运宪

男。专业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个人代表作品《祸起萧墙》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大型话剧《为了幸福、干杯》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首演,获全国优秀剧本奖;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创全国收视纪录,荣获金鹰电视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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