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不远万里,为的也只是那一片蓝。我们都喜欢一些未经雕琢的东西。
乘坐将近十小时的飞机,直往西南。夜航班。在混乱的经济舱中仍要了一杯白葡萄酒来喝,一边闻着南亚人不自觉的刺鼻体味。在飞机上看J. Edward Chamberlin的《岛》,内心突然产生一种无来由的悲哀。人性中有那么巨大的空洞,难以弥补。
斯里兰卡航空的服务一般食物却还凑合。辛辣、印度的,咖喱鸡饭或炒一种极细的粉。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经济舱更令人厌恶的了。可是坐长途飞机本身又某种程度上让我开心,因为它始终代表一种远离。
飞机即将降落马尔代夫时看见的景色,又让我瞬间觉得这长途经济舱的受罪值得了。烟雾缭绕的深蓝色海面,浮凸着一个又一个蓝绿色的小岛。逼近了,又依稀看见泳池、高楼、码头。一个城市的些微样子。
空中俯瞰马尔代夫
出了机场后,立即被湿热黏稠的热带气息所包裹。坐快艇去往对面马尔代夫的首都马累。上船的那一刻,我再一次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你看见蓝色海水的那一刻,更让人心情瞬间高兴的了。坐在急速行驶的快艇上,总忍不住伸手触摸那片蓝。
去酒店,放下行李,穿着夹脚拖鞋漫步于这个世界上最小的首都。马累是一个给人感觉非常炎热、略嫌混乱的首都。但同时又热情、简单,人心温暖。由于面积狭小,所以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俗气的绿色、褪旧的胭脂红以及金黄色闪着亮光玻璃的大楼。整个城市具有一种热带地区特殊的审美,但因是一个尚处在发展中的首都,所以在小岛闲逛,你总是能看见正在兴建的工地、满地横流的污水,空气里似漂浮着石棉的气味。
去了一家叫Sea
House的沿海镂空餐馆。大段大段毫无遮挡的深蓝色,360度地围绕着木质露台,头顶是深蓝色的遮阳蓬子。黄昏时分,坐在这种露天座椅上喝一杯Mocktail是最好的。因为那时,暑热的温度都褪去了,遮阳篷阴影处只剩凉爽,再加上悠悠海风不时习来,内心很是畅快惬意。
沿海镂空餐馆
点了一份当地酱配烤鱼,旁边是印度白米饭,还有蒸出来的蔬菜。这次去马尔代夫,我发现南亚地区多喜用酸来调味,而不是盐。烤鱼上敷的白酱味道尚可,只是蔬菜酸腐,似有些变质了。
坐在镂空的窗前,望着不远处一座港口的吞吐。当地渔民正在卸鱼。晒得极黑的小个子,卷曲的头发,粗壮的小腿,他们身上千呼万唤出很多最原始的、属于大地的东西,一亿五千年前群岛适者生存的人种。空气中夹杂着食物香味、海水气味以及不远处正建工地的泥尘味。
在这样的景色中,唯一让我感到比较郁闷的是没有酒精。马尔代夫是穆斯林国家,法律禁止在居民岛上卖酒。因此,整个马累充斥着很多“类酒”饮品:无醇啤酒、姜汁啤酒,还有很多貌似鸡尾酒的Mocktail。我想这个在岛上,人们365天都是清醒的,这要求对生活怀有多么大的毅力啊。
在半废弃建筑的重叠间,时常能看见清真寺的尖顶。再一次提醒我们身处一个穆斯林国家。沿街院墙内不时飞出的芭蕉叶以及影沉沉的红朱蕉,又会提醒你这是一个热带岛屿。
马尔代夫街景
“鱼市”(fish market)是我推荐在马累绝对要去的景点,位于共和国广场西侧海滩沿线。活色生香、充满烟火气,有一种当地人的猾黠和游客张惶并存的感觉,非常具有曾经《正大综艺》的风格。
簇绿簇绿的成捆成捆香蕉,被大量堆在市场前的地面上;扁平壮大的金枪鱼,正在默默诉说这个国家海洋的艰辛历史。当地人会嚼一种叶子,用来提神。市场里卖叶子的小哥送了我一片,并送了一枚“杜法意翅泰”(Dhufaa
Echetai)。说两者要一起嚼。我遂试之,味道涩苦奇绝,不由瞬间吐出口去。真真是吃不惯的。
在市场里遇见一对很和善的卖咖喱粉的祖孙俩,橘黄色,土黄色,大红色……数不清的咖喱粉堆在他们小小的摊子上。我买了好几袋,想着日后厨房里,咖喱咕嘟咕嘟冒出的热气。回程时因气味实在太浓烈,包裹了好几层纸。
友好的卖鱼小贩,递上了一片干鱼让我品尝,旁边一个中国男性游客十分踟蹰,始终不敢接过的样子,怕上当受骗。我毫不犹豫地接过鱼片,太咸,于是也没有买。
“鱼市”卖鱼的摊贩
审慎警惕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天性。但我们的思维也长期太被束缚在一个又一个盒子中了。
我住的这间酒店,据说是马累最好的一家酒店。顶层有一个可以直面印度洋的游泳池。黄昏时上去游泳,惊异地看见当地穆斯林妇女身着长袍、湿漉漉地从泳池中走出来。原来,她们下水也要裹得这么严严实实的。
我远远的,跳入水中,当下只觉十分解放自我,游了无数个来回。当你从一座22层高楼俯瞰印度洋的时候,那种感觉有点无以名状的。仰望着天边鱼鳞状的云,远处一抹淡淡的晚霞。满池碧蓝色的水不停溢出来,冰冷的热带的水沾湿了你的眉毛。在那样的苍海的契阔中,灵魂可以飞出去好远。
俯瞰印度洋的游泳池
前来出差的白人男子,裹了酒店的白色浴巾,在泳池边的躺椅上,静默看一本书。带孩子来游泳的穆斯林妇女,在一种热带的闲聊中充斥了她们生活的忧愁。一队中国游客,突然涌入,拿着手机不停拍照,边捧着打开的今麦郎碗面,问服务生有没有热水可以泡。难道飞将近十个小时抵达,就是为了吃一碗泡面吗?
住的是海景房。对于长期生活在陆地上的人,每次去海边,总付好几倍的价格,也只为看到窗口那一块小小的蓝色。对海的渴望,是发自骨子里深层的。
第二天早上,去往一家神秘、过时、仿佛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的餐馆吃自助早餐。猩红色的地毯,过时的黄金感桌椅,可是或许是由于饥饿,饭菜尚可。
红咖喱炒的鸡块,放着各种不可知的印度香料,飘出一片精灵的叶子。吃到口中,咸辣浓烈,再配合旁边葱油炒的白色细米粉并缀以细丝洋葱。
热带居民早餐就吃鸡,果然十分特别。
找到这家餐厅是我跟司机说,麻烦带我去一间凉爽有空调的、环境好的餐馆。在马累,出租车的拼车非常正常。我也从不挡人财路。司机用当地话和拼车的两个男子喁喁细语,三方遂共同决定推荐这家餐馆。
当地吃食
不知为什么,这家餐厅总给我一种“末日酒店”感。它本就是一家酒店的附属餐厅,装修过时、人烟稀少,服务生态度也懒洋洋,可是,不俗功力的厨艺,又让我觉得这家店仿佛很有一段故事或昔日繁华的样子。
吃毕早餐,继续在炎热的马累闲逛。斑驳剥落的水泥地面,被废弃的“受保护国时代”旧楼,一座华丽的阳台充满黑色痕迹。空荡的门和窗,像被剜去双目的人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据说马累最初的地面是用碾碎的珊瑚建成,上铺一层净沙,可惜,我于今天的马累却似乎没有看到了。
路过总统办公大楼,淡绿色的铁门隔住了内里的一切。心下只觉得,这个国家,政治仿佛离自身十分之近。密密麻麻的迪维希语,外国人如我看过去只觉得是一条条蝌蚪般交缠的扭绞的条,却诉说的,是又一个民族的秘辛。
在渔夫市场的不远处,我又发现了一个市场,“本地市场”(local
market)。这个市场价格总体比渔夫市场更便宜,游客也更少,聚集着来自马尔代夫全国各地的乡下人,兜售他们本岛的产品。我在市场后巷的寂静小店里买了一块当地人挂毯。英语磕磕巴巴的店老板,我们半笔划着完成了交易。他顺便问了我来自哪里,接着诉说了中马友谊比山高比海深。
挂毯艳红色的底色,金黄色的织锦状条纹,内里一团团火烧般模样的小圆球。我当下觉得,好“马尔代夫”啊,立即爱得跟什么似的买下来。
从此,在这张毯子上,我可以冥想、喝茶、喝冰镇白葡萄酒。将热带岛国文化移植至自家地面。
马累本身非常小,短短一天半,我已经把这个岛逛了好几遍,当地有几家医院几家学校都快了如指掌了。于是下午,在马来西亚裔工作人员的推荐下,我坐价格低得惊人的渡轮,去往了对面的步行岛Villingili。
寂静的Villingili岛
五分钟的航程就到彼岸了,于是很多在马累工作的人也选择住在这座岛上。一个裹着湖蓝色头巾的穆斯林妇女,在木板上磕着一种坚果类果实,黝黑的手臂上戴着一条虾须镯般金灿灿的首饰。
在这座岛上我发现一种很好的休憩:无数热带的树木间,当地人绑了很多吊床,可以供人随便坐的。我捧了一个带吸管的小椰子,在这样的吊床上边摇晃边喝着稚嫩椰子汁。想起当地一句俗语:一天一杯椰子汁,永远不要看医生嘿!
在这样的下午,我在热带的树林间,反思人生。想起《鲁滨逊漂流记》中那个主人公,在无人岛上觉得孤独又忧郁。可是为什么人少的地方,却总给我一种难得的放松呢?不时有当地人路过,好奇地看着你。继而,又热情地打招呼。或偶然路过那种旧时富人居住的宅邸,重重高墙后的浅绿色宅子露出一点些微的角,却也已是惊艳的一角。丛丛芭蕉叶间,诉说的是一个不可知的夏日幻梦。
俄而脱下鞋子走在马尔代夫标志性的白色沙滩上。绵软的沙子深陷双脚。当时真感觉,可以这样天荒地老地无限走下去。
马累当地建筑
在马累的最后一天,傍晚打出租车时刚好遇到一对穆斯林母女拼车。小女孩约摸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十分可爱,斗大的眼睛在下巴尖尖的脸庞盈盈地转。一直好奇地望着我,突然,用她胖胖的小手,迅速捏下我的脸后缩回,仿佛要看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一样。
我和美丽的孩子母亲相视一笑,边望着窗外,狭窄拥挤的这个岛国的街道。热带的闷热在空气中似一把无形的火,而灵魂在这其间,也仿佛不由得热情起来。
(图片来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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